少年天子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手,将那方染血的丝帕,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东西般,轻轻抛在了榻边的鎏金铜盆里。素帕落入盛着清水的铜盆,猩红迅速洇开、扩散、变淡,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最终化作一盆淡粉色的、令人作呕的浊水。
“外大父…” 昭帝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带着嘶哑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朕…好累…” 他再次疲惫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轻轻颤动。
这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外大父”,和那句“好累”,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霍光的心脏!那里面包含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痛苦,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无边无际的沉重责任与无形枷锁的厌倦与解脱!
霍光僵立在榻前,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看着铜盆里那迅速被稀释、却依旧刺眼的淡粉色血水,又看看御榻上那苍白脆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张太医那绝望的“脉象悬露欲绝”的判词,曹襄那凄厉的惊叫,连同少年天子那声疲惫的“好累”,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交织、轰鸣!
帝国的天空,在他霍光的铁腕之下刚刚驱散上官桀的阴云,此刻却因这少年天子生命的急速流逝,骤然压下了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的阴霾!昭帝若崩,这万里江山将托付何人?他霍光半生心血,霍氏满门荣耀,又将在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飘向何方?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霍光。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直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张太医,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冰寒刺骨的暴戾:
“张仲景!本公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用千年人参!用天山雪莲!用龙肝凤髓!给本公吊住陛下的命!吊住!听到没有?!若陛下有半分闪失…本公要你太医院满门陪葬!!”
最后一句,如同雷霆炸响,带着尸山血海般的血腥气,在死寂的寝殿内疯狂回荡!张太医和副手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在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霍光不再看他们,他猛地转过身,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冷风。他大步走向殿门,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将地砖踏碎。殿门在他身后轰然洞开,甘泉山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殿内帷幔疯狂舞动,长明灯火摇曳欲灭,映照着御榻上少年天子苍白如纸的脸和铜盆里那盆渐渐沉淀、却依旧刺目的淡红色血水。
“传令范明友、邓广汉!”霍光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在殿外空旷的广场上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决断,“甘泉宫戒严,即刻起,许进不许出!擅闯宫禁者,格杀勿论!飞骑传书长安!命张安世、杜延年、田千秋,火速来甘泉宫见驾!不得有误!”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羽林卫士铠甲碰撞的铿锵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离宫的死寂。霍光独自站在高高的殿阶上,玄色的身影在沉沉的暮色中如同孤绝的礁石。他望着山下苍茫的渭水,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投向那深不可测、即将因昭帝生命垂危而掀起滔天巨浪的未来。那铜盆中稀释的血水,如同帝国命运不祥的谶语,无声地宣告着:一场比庚午之变更加惊心动魄的权力风暴,已在甘泉宫这死寂的病榻前,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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