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通的心口突然剧烈地抽痛起来，他分明最清楚，姜颂先前是个没有家人的孤女，好不容易找回了家人，可她的家人各怀心思，各有立场，又把她隔绝在外。
三年的相伴，让她对自己报以莫大的信任，可他利用她的信任做了什么呢？
他利用她的信任，去伤害她。姜颂应当恨他的，可最恨他的，是他自己。
易通也是这一刻才明白，被迫杀死所爱之人还不是最残忍的事，要面对所爱之人的审判，一遍遍回忆、解释、剖析自己是如何杀死所爱之人的，显然要更残忍一些。
姜颂的话语，像一把灵活的刀，不断在易通浑身各处处刑。
比起巴掌与拳头，沾了盐水的鞭子，还有烧得通红的烙铁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要更痛一些。那时候他以为，他可以一直承受那些痛楚，直到他死，也不会动摇他的意志，叫他生出半分去伤害姜颂的念头。
“寻常人都受不了这样的皮肉之苦，早就求着入伙了，你的骨头倒是硬，我真想知道，易家人的骨头是不是都这么硬？”
一直意志坚决，咬牙忍耐的易通突然恐慌起来，仰头问向手执鞭子的尤海，“你们想做什么？”
“霍家满门的下场，你也看到了，那时候我们着急清理门户，没有多作停留。但你若是不肯帮忙，对付易家人的手段，我们多的是。”
说话间，尤海矜慢地笑出声，面露几分奸滑，“听说你的两个妹妹刚刚及笄，生得甚是动人，我看你娘也是颇有风情，不如。。。”
易通闻言暴怒，被绑缚的双臂来回扭动，勒得鲜血淋漓，“你这个畜生，这跟她们都没有关系！”
尤海对易通这个阶下囚的愤怒没什么感触，搁下鞭子，上前一手抓起易通的头发，另一只手不断用手掌抽打着易通的脸颊，直打到他嘴角渗出血迹。
“先别这么激动，我还没说完呢，记得你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一个十三，一个九岁，都生得细皮嫩肉，文质彬彬，不知道烙铁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能不能像你一样，忍住不哭啊？”
一直忍受折磨，不曾落泪的易通此刻终于恐惧流泪，不再挣扎，只是不住求饶。
“别伤害他们，是我要查你们的，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们怎么对我都行，但是他们是无辜的，我求你们，别对他们动手。”
尤海见易通气势软了下来，更是得意，“如果你不答应，易家人一个也跑不掉。你最好想想清楚，是你的公主殿下，一个人的命要紧，还是你全家人的命要紧。”
易通沉默片刻，忽得发出一声似困兽的嘶吼，口中的血涎涌出，而后脱力一般地垂下脑袋，眼泪止不住涌出眼眶，滚落到鼻尖，下巴，可他的手被紧紧地绑住了，根本无法去擦拭。又过了半晌，他才像认了命一般说道：“我答应你们。”
易通此刻看着姜颂面无表情的脸，竟生出几分无端的失落来，他以为，他这样伤害了她，她应该恨死了他，哪怕上来捅他两刀，也比如今这样无边的冷寂，要叫他好受得多。
姜颂自袖中取出一个小酒壶，开了顶盖，递到了易通的面前。
“你救了我一次，又杀了我一次，其实我们应该算是两不相欠了。可我在喝下你的毒酒之后，仍然一心想要救你，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所以，你也还我一条命，好不好？”
“好。” 易通近乎是兴奋难耐地接过了那壶毒酒，仰头一饮而尽，趁着意识还算清醒，他跪行至姜颂近前，像个虔诚忏悔的信徒，终于得到了神谕，抬起含泪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的神明，昂头向她笑道：“我求之不得。”
这一句说完，药效发作，易通身子一歪，就那样侧躺在了床榻上。
姜颂上前将易通扶回枕头上躺正，为他盖好了被子。
“好了，我救了你一次，也杀了你一次，这口气算出完了。从此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屋外，自姜颂进门，傅溦便始终站在门外，哪怕那是个穿堂风过的风口，也没有挪动半分，魏玄来往多次，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拍一把傅溦的肩膀，出言就是抱怨。
“早说让你不要管那姓易的小子，他要杀阿鹰，我们没把他剁了做肉馅就算仁慈了，还救他？阿鹰进去跟他说话，到时又被他骗得五迷三道，我们就在这白费功夫。”
傅溦摇头答道：“阿鹰有她自己的判断。”
“那小子说过，他也爱慕阿鹰，又比你会甜言蜜语，你不趁这个机会，让阿鹰彻底厌弃了他，还替他说起苦衷来了。”
魏玄不屑地“嘁”了一声，学着傅溦的样子，摆了一张冷脸道：“阿鹰有她自己的判断，我要尊重她的决定。这些话我都会背了。可是结果呢？阿鹰自己的判断差点让她送了命。她要去死，你也尊重她？”
傅溦不语，任由魏玄气得翻白眼，廊下的疏月抱着姜颂的衣裳缓缓走来，见傅溦与魏玄在此说话，也就没有急着上前，顺势听了几句两人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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