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来访带来的些许涟漪,很快便消融在山居日复一日的宁静里。春深似海,西山小筑被层层叠叠的绿意包裹,桃花谢后,蔷薇又爬满了篱笆,接着是金银花、栀子,次第开放,香气袭人。陈远的日子依旧规律,只是随着体力略有恢复,他在院中走动的时间更长了,有时甚至会帮着老仆夫妇,将晒好的草药细细分类,用棉纸包好,收进干燥的陶罐里。
这一日,天色从清晨起便有些异样。不是惯常的晴朗,也不是欲雨的阴沉,而是一种闷热的、灰蒙蒙的滞重。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庭中的树叶都蔫蔫地耷拉着。远处山峦的轮廓模糊不清,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纱。
陈远晨起散步时,便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咳了几声,气息也不如往日顺畅。陆氏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倒是不热,只是劝道:“今日天气郁蒸,怕是要变天,不如就在屋里歇着,别出去了。”
陈远点了点头,回到书房,却也无心看书。他推开窗,那股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植物蒸腾的特殊气味。山鸟的叫声也稀落了,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嘶鸣,更添烦躁。
毛骧端了清火的绿豆汤进来,见他望着窗外出神,便道:“看这天色,怕是要有一场大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陈远喃喃道,接过汤碗,“只是这风,却迟迟不来。”
这种沉闷的、蓄势待发的氛围,莫名地勾起了他一些遥远的记忆。不是边关的战云,也不是官场的暗涌,而是更久远以前,在江南老家时,夏日雷雨前的光景。那时他还年少,会和小伙伴们兴奋地等待那第一声惊雷,看豆大的雨点砸起尘土,然后被母亲唤回屋中,隔着窗棂看天地被雨幕连成一片。
“也不知道江南老家,如今是何光景。”他忽然对陆氏说道,“老宅后院的荷塘,这个时节,荷叶该有巴掌大了。”
陆氏正在整理几件春夏衣衫,闻言动作一顿,柔声道:“你若想念,待秋凉些,让瑜儿派人回去看看,修缮一番也好。只是这路途遥远,你的身子怕是受不住舟车劳顿。”
陈远摇了摇头:“只是忽然想起,说说罢了。有此处安居,已足慰平生。”他顿了顿,又道,“这雨若下来,溪水怕是要涨。让毛骧去提醒一下山脚下那几户农家,将低处的东西收一收。”
毛骧应声去了。陆氏走到他身边,轻轻替他打扇:“你呀,总是操心。”
陈远笑了笑,没说话。有些习惯,大概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远离了庙堂,面对这自然界的风雨,也下意识地会想到旁人安危。
午后天色愈发晦暗,闷雷声从极远处的山巅滚过,隐隐约约,似有还无。陈远终究是觉得气闷难当,在陆氏的坚持下,躺到榻上小憩。迷迷糊糊间,仿佛又回到了蓟州总督行辕,窗外也是这般阴沉,案头堆着永远看不完的册籍,心中压着沉甸甸的边防重任与未明的杀机……胸口一阵窒闷,他猛地惊醒,额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做噩梦了?”陆氏一直守在旁边,连忙用温热的布巾替他擦拭。
陈远摇了摇头,喘息稍定,看向窗外。不知何时,起风了。风势不小,卷着尘土和落叶,在院中打着旋儿,吹得门窗哐当作响。庭中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那几株桃树的枝叶疯狂摇曳,残留的几朵残花瞬间被撕扯得无影无踪。
“要来了。”他轻声道。
话音未落,一道刺目的闪电猛地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紧随其后是一声撼动山岳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劈落。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起初稀疏,瞬间便连成了白茫茫的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只剩下哗啦啦的、震耳欲聋的雨声。
山雨,终于以摧枯拉朽之势,降临了。
陈远坐起身,陆氏扶着他走到窗边。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玻璃,只见院中顷刻间便积水成洼,溪流的方向传来隆隆的水声,显然水位正在急速上涨。风助雨势,雨借风威,整个山野都在风雨中颤抖。
然而,看着这狂暴的自然之力,陈远心中那片因噩梦和闷热而生的滞郁,却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敬畏的平静。与这天地之威相比,个人的荣辱得失、宦海浮沉,显得何其渺小。
“这雨下得透,也好。”他握住陆氏的手,声音在雷雨声中不甚清晰,“涤荡污浊,万物滋长。”
陆氏回握住他冰凉的手,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就这样并肩立在窗前,看着这场酝酿已久、终于沛然降临的山雨,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却又息息相关的盛大仪式。
山雨欲来时的烦闷与压抑,在风雨真正到来的这一刻,反而化为了释然。陈远知道,无论是对这片山野,还是对自己那颗曾历经波澜的心,这场雨,都是一次彻底的洗涤与更新。雨过之后,必是更加清明的天地,与更加澄澈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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