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山雨来得猛,去得也疾。约莫一个时辰后,震耳欲聋的雷声渐次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脚,又过了盏茶功夫,连这最后的尾声也停了。风住了,天地间骤然一静,仿佛连空气都被洗涤得透明了几分。
陈远推开窗,一股清冽湿润、饱含着泥土与草木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房中残存的闷热与药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凉直透肺腑,连带着胸口那口始终盘旋不去的浊气,似乎也被冲刷掉了不少。
放眼望去,庭院已变了模样。积水正顺着石缝汩汩流向低处,汇入墙根新出现的小小溪流,最终奔向山下。树叶、花瓣被打落不少,湿漉漉地贴在青石板上,显得有些狼藉,但那每一片叶子都绿得发亮,仿佛能滴下油来。远处的山峦,轮廓清晰得如同新裁,缭绕多日的雾霭一扫而空,露出洗过的、青翠欲滴的本色。天空是那种雨后天青的澄澈,几缕纤云薄如蝉翼,被尚未落山的夕阳镶上了一道道金边。
“快看!”陆氏忽然轻声惊呼,指向东南天际。
一道彩虹,正从山谷中缓缓升起,七色分明,弯弯地架在两峰之间,瑰丽而又缥缈,宛如仙境桥梁。
陈远凝望着那道彩虹,一时间竟有些出神。他一生戎马倥偬,宦海沉浮,见过边塞长河的落日,见过宫阙巍峨的晨曦,却似乎从未如此刻这般,静心欣赏过一道雨后的山虹。它来得如此自然,如此短暂,却又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毛骧踏着积水快步走来,身上还带着水汽,禀报道:“公爷,夫人,溪水涨了些,但并无大碍。山脚下几户人家也安然无恙,只是有些柴禾被打湿了。”
“人没事就好。”陈远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流连在那道渐渐淡去的彩虹上,“雨过天晴,万象更新,总是好的。”
陆氏见他立在窗前,怕他着凉,取来一件外衫替他披上,温声道:“雨后寒凉,你站了许久了,进屋吧。我让厨房熬些姜汤驱驱寒湿之气。”
陈远顺从地回到屋内,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下。夕阳的余晖恰好透过干净的窗玻璃,在地面上投下一方温暖的光斑。他感到一种久违的、从内而外的松快。那场暴雨仿佛不仅洗净了山川,也冲走了积压在他心头的最后一丝沉郁与不甘。
晚膳时,果然有热腾腾的姜汤,还有老仆冒雨从溪里捞起的几尾受惊浮头的鲜鱼做的汤,配着新摘的、脆嫩的雨后春韭。陈远的胃口比平日好了许多。
饭后,他未曾如往常般早早歇息,反而让毛骧点了盏灯,放在廊下。他坐在竹椅上,听着屋檐残余的滴水声,叮咚,叮咚,清脆而有韵律。夜空中繁星渐次亮起,比往日更加璀璨明亮,银河横斜,清晰可见。
“公爷,夜深了。”毛骧轻声提醒。
“嗯。”陈远应了一声,却并未起身,只是仰望着星空,缓缓道,“毛骧,你还记得我们在大同的时候吗?也有过这样的大雨,冲垮了营外的壕沟,你我带着兵士连夜抢修。”
毛骧没想到公爷会忽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事,怔了怔,才沉声道:“记得。那一夜泥泞不堪,甚是艰难。”
“是啊,艰难。”陈远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语,“可如今回想,却只记得雨后星空,也是如此明朗,还有修好沟渠后,众人围坐火堆烘烤衣物时的说笑声。”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毛骧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听他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里没有遗憾,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可见这世间事,当时觉得千难万险,过后再看,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能留住的,也就是几个瞬间,几分心境罢了。”
毛骧沉默地听着,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公爷是真的放下了。
“明日,”陈远忽然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若是天气好,我们去后山转转。听说那边有几棵老茶树,雨后新芽,或许可以采些回来,自己试着炒制看看。”
“是,公爷。”毛骧应道,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公爷开始规划明日,开始期待新的、微小的乐趣,这比任何汤药都更让人安心。
雨霁云开,星河朗朗。这一夜,陈远睡得格外沉实,无梦到天明。那场山雨,不仅更新了山林,也彻底涤净了他前半生所有的尘埃与负累。从今往后,他便只是这西山一老叟,心无挂碍,安然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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