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西山,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生机。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发葳蕤,溪流终日欢唱,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更清甜。陈远的生活,也如同这山中万物,进入了一种舒缓而丰盈的节奏。
他当真在毛骧和老仆的陪同下,去了后山那几棵老茶树处。茶树生长在岩隙之间,枝叶遒劲,新发的嫩芽在雨后阳光下,茸毛清晰,泛着玉色的光泽。他学着老仆的样子,小心地采下最顶端的一芽一叶,手法虽笨拙,神情却专注。回来后,又在老仆的指点下,尝试着炒青、揉捻,虽因火候力道掌握不佳,成品粗陋,但那股自己亲手得来的、略带青涩的茶香,却让他品出了别样的滋味。
“明年春天,定能做得更好些。”他对着那罐卖相不佳的茶叶,颇为认真地说道。陆氏和毛骧都笑着附和。
除了制茶,他对院中那畦菜地的兴趣也越发浓厚。茄子、豆角、青瓜日渐饱满,他每日都要去巡视几遍,看着果实一点点膨大,心中满是收获的喜悦。他甚至向老仆请教,在篱笆边撒下了萝卜和白菜的种子,期待着秋日的霜降能让它们变得更加甜美。
书房的窗总是开着,不再仅仅为了通风,更是为了将满山的青翠与鸟语迎进来。他读的书越发杂了,有时是医书,对照着院中采来的草药辨识药性;有时是农书,琢磨着如何让那畦菜地更加高产;有时只是一卷佛经或道藏,不求甚解,只觉那空灵的语句,与这山间的静谧颇为相合。
陈瑜和陈萱来的次数也多了。陈瑜不再只是汇报京中琐事,有时会带来新得的碑帖或棋谱,与父亲在树荫下对弈一局,虽然陈远总是输多赢少,但父子间那份曾经的疏离,已在无声的落子声中悄然弥合。陈萱则常陪着母亲打理花木,或是将城中时兴的绣样带来,母女俩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说着体己话,陈远便在旁边听着,偶尔插上一句,气氛温馨融洽。
一日,毛骧从山下回来,带回一只伤了翅膀的灰喜鹊,小心翼翼地捧给陈远看。那鸟儿瑟缩着,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陈远让人找来细竹片和干净的布条,竟亲自动手,在陆氏的协助下,替那喜鹊固定了伤翅,又专门编了个小竹笼,将其安置在廊下避风处,每日用水和粟米小心喂养。
“公爷对这鸟儿倒是上心。”陆氏见他每日亲自查看鸟儿的伤势,喂食换水,不由笑道。
“也是一条性命。”陈远看着笼中渐渐恢复生气、开始啾啾鸣叫的喜鹊,目光柔和,“能飞时,便放它归林。”
他的身体依旧谈不上健壮,咳嗽仍是常事,汤药也一顿不落。但那种被病痛完全压垮的沉重感,已渐渐远去。他学会了在精力不济时便安然小憩,在感觉尚可时便做些力所能及的、让自己愉悦的事。他不再计较时日长短,只是真切地过着每一个“当下”。
夏至那天,他在院中那棵最大的槐树下摆了张凉榻。午后,浓荫如盖,蝉鸣阵阵,他躺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闲书,却并未看几页,便沉入了香甜的午睡。睡梦中,依稀回到了江南水乡,摇着小船,穿行在莲叶田田的河道间,水波荡漾,荷香四溢……没有边关烽火,没有朝堂纷争,只有一片水色天光,与无边无际的安宁。
醒来时,日影已西斜,蝉声依旧。陆氏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就着天光缝补一件他的旧衫。毛骧在不远处轻轻劈着柴,节奏平稳。那受伤的喜鹊在笼中梳理着羽毛,已能单脚站立。
一切如常,一切安然。
陈远静静地躺着,感受着时光从树影的移动间,从微风的拂面间,悄然而逝。心中没有任何缺憾,也没有特别的渴望,只有一种饱足的、平静的喜悦。
山居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但他已不再需要知道今夕何夕。这日复一日的平淡、充实与安宁,便是他余生最好的注解。他知道,自己终于抵达了那片曾在病榻上无数次遥想、却不敢确信能否到达的彼岸——心灵的真正归处。在这里,他不是田公爷,不是陈总督,他只是陈远,一个与山水为伴、与家人相守、与自己和解的寻常老人。
日头缓缓西沉,将天边的云朵染成金红。山风又起,带着傍晚的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也吹散了白日最后的暑气。陈远坐起身,陆氏立刻看了过来,眼中带着询问。
“无事,”他对妻子笑了笑,“只是觉得,这山里的日子,过得真快,也真好。”
是啊,真好。他抬头,望向被夕阳浸染的群山轮廓,心中一片澄明静朗。余生便如此度过,夫复何求?这漫长而曲折的人生路,行至此处,终于见得一片开阔平坦、风光霁月的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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