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山中寒气一日重过一日。晨起时,庭院里的石板上结着薄薄的白霜,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着细碎的晶光,不过片刻便消融成湿痕。那几株老槐树的叶子已落了大半,光秃的枝丫伸向湛蓝高远的天空,别有一种疏朗苍劲之美。
陈远的病,随着这深入骨髓的秋寒,无可避免地沉重起来。咳嗽几乎日夜不休,每一次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隐作痛,呼吸也变得短促费力。他已很少下榻,多数时间只是半靠在厚厚的软枕上,身上盖着暖和的丝绵被。药汁的苦涩气息,终日萦绕在室内。
陆氏衣不解带地守在榻边,喂药擦身,无微不至。她的眼圈总是红着,却从不在丈夫面前落泪,只是握着他枯瘦的手,一遍遍说着“会好的”、“春日暖了就好”。陈远看着她强忍悲戚却依旧温柔的面容,心中满是歉疚与不舍,却也只是轻轻回握,低声道:“辛苦你了。”
毛骧将书房里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椅搬到了榻前,铺上厚垫。天气晴好、阳光充足时,陆氏和毛骧便合力将陈远扶到椅上,用厚厚的毛毯将他裹好,推到窗边。让他能看看窗外熟悉的庭院,晒晒那冬日里弥足珍贵的暖阳。
陈远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神智清明,目光依旧温和,会问起院中的花木,问起儿子近日可有书信,问起那几尾在厨房后缸里养着的鲫鱼是否还活着。甚至有一次,他让毛骧将那只早已伤愈、却似乎恋栈不去、常在廊下啄食的灰喜鹊指给他看,嘴角露出极淡的笑意。
坏的时候,他便昏昏沉沉,意识模糊,呼吸轻浅得几乎听不见,唯有微蹙的眉头和间或几声压抑的咳嗽,显示着他仍在与病痛挣扎。陆氏和毛骧便彻夜守候,寸步不离。
陈瑜和陈萱几乎是住在了西山。陈瑜告了长假,陈萱也顾不上什么闺阁规矩,日夜侍奉汤药。两个孩子眼见着父亲迅速消瘦下去,心如刀绞,却也只能强打精神,在父亲清醒时,说些轻松的话题,或是读一段他从前喜欢的诗文。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的好,透过明净的窗纸,将榻前一片区域照得亮堂堂、暖烘烘。陈远被扶到窗边的椅上,似乎精神也比往日清明些。他望着庭院角落那株叶子几乎落尽的石榴树,忽然轻声对守在身边的陈瑜道:“瑜儿,去……取笔墨来。”
陈瑜一怔,连忙看向母亲。陆氏眼中含泪,却点了点头。陈瑜迅速取来一张小巧的炕桌,铺上宣纸,磨好墨,将一支细笔蘸饱了墨,小心地递到父亲手中。
陈远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陆氏上前,轻轻托住他的手腕。他凝神静气,喘息了几次,才缓缓落笔。笔尖在纸上艰难地移动,留下断续而虚浮的墨迹,与他往昔劲健的笔锋判若云泥。但他写得很慢,很认真。
纸上渐渐显出几行字:
身如西山叶,
心随南浦云。
去来本无迹,
何必问踪尘。
写罢,他仿佛用尽了力气,笔从指间滑落,在宣纸上滚出一道墨痕。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喘息,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陆氏、陈瑜、陈萱还有毛骧,都围在桌前,看着那几行近乎绝笔的诗句。字迹歪斜无力,诗意却透着一股勘破生死的淡然与洒脱。身如秋叶,终将凋零;心似浮云,来去无痕。这人间一遭,本就如云烟过眼,又何须执着于踪迹尘缘?
“父亲……”陈瑜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陈远缓缓睁开眼,目光依次掠过妻儿和毛骧,最后落在那张墨迹未干的纸上,嘴角竟微微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终是无力。“收着吧……”他声音微弱,几不可闻,“莫哭……叶落……归根,是好事……”
窗外,一阵寒风掠过,卷起庭中最后几片不肯离枝的枯叶,打着旋儿,飘飘荡荡,最终悄然归于泥土。
陈远重新闭上眼睛,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仿佛终于卸下了所有重负,沉入了一场期盼已久的、安宁的长眠。阳光依旧暖暖地照在他清癯平静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陆氏轻轻握住他已然微凉的手,泪如雨下,却未出声。陈瑜与陈萱跪倒在榻前,压抑着悲声。毛骧背过身去,肩头剧烈地耸动。
西山静默,冬日阳光无言。一片叶子,在完成它所有的青翠与绚烂之后,终于安然落下,归于它来自的尘土。没有轰轰烈烈,没有遗恨难平,只有一种近乎自然的、圆满的静寂。
叶落归根,人生如是。陈远的一生,在这座他最终选择栖息的秋山之中,画上了一个平静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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