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黑沉沉的夜幕被撕裂开一道道惨白的口子,闪电如银蛇狂舞,瞬间照亮了山脊上那具猩红棺材上斑驳的符纸,又迅速将一切吞回黑暗。
湘西群山深处,破败的义庄在风雨中呻吟,腐朽的梁柱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屋檐滴落的雨水砸在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混着草灰与腐叶的腥气扑面而来。
义庄外的泥水地里,林青竹双膝深陷,整个人如一尊顽固的石像,掌心死死按住身前那具猩红的棺材。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眉骨滑下,混着额角渗出的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咸涩的血味在唇边弥漫。
冰凉的雨水像无数根钢针,扎进他单薄的黑袍,湿透的布料紧贴皮肤,寒意如毒蛇般顺着脊椎爬升,刺入骨髓。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的灼痛,胸腔里翻涌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咚!”
棺盖下传来第三次沉闷的撞击,力道之大,震得他整个脊背都麻了,掌心下的棺木微微震颤,仿佛有某种不甘的意志正从深渊中挣扎着苏醒。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股试图坐起的尸身硬生生压了回去。
指甲抠进棺木缝隙,木刺扎进皮肉,却感觉不到痛。
挂在他颈间的赶尸铜铃,自始至终纹丝不动,死寂得令人心慌。
“三遍不过,魂不得归。”他低声念着咒,声音在雷鸣雨声中沙哑得像两块磨刀石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
这是赶尸人的规矩,也是他对棺中之物的最后通牒。
七日前,他还是个在镇上开了间小小茶馆的闲人,金盆洗手,再不过问阴阳之事。
可那天傍晚,他踏入自家地窖,那盏供奉了不知多少代的魂灯,竟毫无征兆地由幽绿转为血色,光芒忽明忽暗,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搏动,灯油沸腾,发出“滋滋”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符纸味。
这世上有些事,躲不掉。
他是林家最后一个守陵人,也是唯一能听见门那边声音的人。
第二天,一个匿名雇主便找上了门,没有言语,只留下这具红棺,和一枚刻着“青”字的铜铃。
铃身冰凉,触手如寒铁,铃舌却诡异地凝滞不动。
活计很简单,也极凶险——送魂入幽都。
林青竹重披黑袍,背起行囊,踏上了这条他以为永不会再走的路。
途中路过这座荒村,天降大雨,他只得暂时在义庄歇脚。
义庄里有个驼背的老头,自称是这里的看庄人。
老驼给他端来一碗滚烫的姜汤,粗陶碗壁烫得几乎握不住,辛辣的热气扑上脸,带着一丝陈年药材的苦香。
他浑浊的眼珠却不看他的脸,反而死死盯着他伸出来的手腕。
在他的手腕内侧,有一道天生的裂纹状胎记,仿佛皮肤曾被撕裂又拙劣地缝合,触之微麻,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皮下游走。
“你师父没告诉你吧?”老驼的声音像漏风的破鼓,干涩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守陵人,守陵人,不是送鬼的脚夫,是替鬼守门的。你这铃铛不响,说明棺材里的主儿,不愿走。你得问问它,是不是想回来。”
林青竹端着姜汤的手微微一顿,碗沿的热气拂过鼻尖,辛辣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腥。
他随即冷笑一声,仰头将滚烫的姜汤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底那股阴寒。
“我只送死人上路,不渡活人执念。”
老驼没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缩回角落的阴影里,像一截枯木,衣角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子时三刻,阴气最盛。
林青竹正闭目养神,那具被符咒镇压得严严实实的红棺,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巨响。
“轰!”
坚硬的棺木四分五裂,木屑夹杂着一股阴寒至极的黑气爆射开来,刺鼻的腐臭味瞬间弥漫,冷得仿佛能冻结血液。
一道僵直的身影在黑气中缓缓立起,身上还穿着入殓时的嫁衣,只是早已被尸气侵蚀得看不出原色,布料脆如枯叶,随风轻颤。
它没有五官,脸上平滑如镜,只有两道血泪从眼窝的位置不断淌下,滴落在嫁衣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是强酸腐蚀。
林青竹猛地睁眼,瞳孔骤缩,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他一手捏诀,另一手抓向颈间的铜铃,准备强行镇压。
然而,那尸身空洞的脸转向他,竟口吐人言,声音空灵又怨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扎进林青竹的心口,带着熟悉的颤音,仿佛从记忆深处传来。
“你走你的路,我守我的夜。”
林青竹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句话……这句话是苏媚烟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一身红衣,笑靥如花的女子,那个曾是他生命中唯一光亮的女子。
一瞬间的失神,几乎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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