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死寂。
新陵门矗立在山巅,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再无一丝声息。
那夜惊天动地的悲鸣与冲撞,仿佛从未发生过。
第八日清晨,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踏着朝露,一步一步挪上山来。
是老驼。
他比七日前更加苍老,每一步都像在与大地进行一场艰难的角力,拐杖在青石板上留下沉重而孤独的“笃笃”声。
他终于站定在门前,浑浊的眼睛里映出门的全新模样。
门楣上原本鲜红如血的纹路,此刻已尽数化为暗沉的赤金色,在晨曦下流淌着一种古老而肃穆的光泽,仿佛是凝固了的神只之血。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门基的石缝间,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丛丛奇异的白花。
那花瓣薄如蝉翼,形态蜷曲,中心一点幽光,竟与义庄里为亡魂点的魂灯火焰一般无二。
山风吹过,花朵微微摇曳,却没有一朵凋零。
老驼伸出那只布满褶皱和老人斑的手,颤巍巍地,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诚,轻轻触碰在冰冷的石门上。
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一股沉稳而有力的脉动自石门深处传来,通过他的指尖,直抵心脏。
“咚。”
一下。
第二下。
第三下。
三声之后,便归于永恒的沉寂。
那脉动如心跳,却又比任何人的心跳都更坚实,更宏大,仿佛是这整座山,乃至这整片天地的律动。
老驼的眼眶湿润了,他收回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你还在……你真的还在……可是,门成了,人……就得没了。”
他缓缓从早已磨得发亮的粗布怀中,取出一件物事。
那是一枚铜铃的残片,边缘锋利,断口处诉说着久远的暴力。
这正是三十年前,那位神秘的匿名雇主留下的唯一信物。
老驼摩挲着残片,翻到背面,那里用微不可查的刻针,留下了一行极细的小字:“青竹,替我看看她。”
这行字,他揣摩了三十年。
他一直以为,那个“她”,是那个叫苏媚烟的女子。
也就在他取出铃铛残片的这一刻,新陵门之内,那片无尽的混沌虚空中,林青竹仅存的最后一缕意识,已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他已经失去了形体,失去了五感,化作了这门的一部分。
他能感觉到那些白花的生长,能感觉到老驼的触摸,能感觉到那三次心跳——那是他作为“门”的全新的、永恒的心跳。
然而,当老驼手中那枚铃铛残片的气息传来时,一道微弱的震动,却如惊雷般贯穿了他即将消散的全部记忆。
尘封三十年的画面轰然炸开。
那不是别人的记忆,正是他自己的。
一个尚是垂髫的幼童,被一位面容模糊的前任守陵人牵着手,带到一座更加古老、破败的门前。
守陵人将一枚完整的铜铃交到他手中,告诉他,这是幽都的入口,对着它许下的愿望,会被所有听不见声音的魂灵听到。
幼童时期的林青竹,捧着那枚冰凉的铜铃,看着门缝中透出的、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黑暗,用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许下了誓言。
“若有一日我成门,愿护她长夜无惊。”
那枚铜铃,被他亲手投入了幽都深处。
而他怀中,一直揣着母亲留下的、刻着“青竹”二字的另一半残铃。
匿名雇主,竟是他自己!那个遥远的、早已被他遗忘的童年自己!
这一瞬间,林青竹彻悟了。
他要守护的那个“她”,从来不是苏媚烟。
苏媚烟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执念的凝聚点,是他成年后所有悔恨与不甘的化身。
真正的“她”,是泛指,是统称,是这幽都之中,所有回不了家、得不到安息、在长夜里惊惶哭泣的孤魂。
守陵人,从不是为了某一个特定的人去守夜。
守陵人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守夜”这件事本身而生。
苏媚烟的执念,只是点燃柴堆的火星。
他这些年无法释怀的悔恨,只是让火焰燃烧得更旺的燃料。
而真正铸成这座新陵门的,是这幽都之中,千千万万个“未完成的告别”,是无数孤魂永无止境的悲鸣与渴望。
他,林青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聆听了所有悲鸣的人。
“原来……是这样……”
意识的最后,他释然一笑。
他主动剥离出自己脑海中最温暖、也是最痛苦的那一段记忆——在义庄那个寂静的夜晚,他与苏媚烟并肩而坐,为一具无名尸身,共同点亮一盏魂灯。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共享过的、不含杂质的片刻温情。
他将这段记忆,连同自己作为“人”的最后一丝留恋,凝聚成一道微弱却纯粹的光。
“去吧。”
光芒如流星,义无反顾地射向了门后那片深不见底的幽都。
光芒入门缝的刹那,幽都之内,那沉寂了七日的万千悲鸣骤然再起!
但这一次,不再是撕心裂肺的拉扯与纠缠,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是万千种声线汇合成的一句低沉而庄严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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