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破败屋檐下,寒气如刀,刮过阿灰的脸颊。
他蜷缩在角落,怀抱着冰冷的魂灯,心头的寒意比身上的更甚。
他想不通,那盏曾与他血脉相连,甚至在他焚毁木牌、以血续火时都未曾背弃的魂灯,为何会在这个最需要它的夜晚,拒绝为他点燃。
那灯芯在火石的敲击下,倔强地跳动了三下,每一次都像是在无声地宣判,最后彻底沉寂,宛如死物。
“灯不点无信之人。”
这句古老的训诫像一根毒刺,扎进阿灰的脑海。
他对林青竹的信,难道还不够吗?
他烧掉了师门信物,断绝了过往,将一切都押在了这条送魂路上,这难道不是信?
还是说,这“信”字,另有他解?
他不敢再强求,也不敢入睡。
在这荒山野岭,没有魂灯的火光庇护,任何游魂野鬼都可能被他身上的活人气息吸引而来。
他只能盘膝而坐,将灯置于双膝之上,阖目凝神,以自身微弱的灵力护住心脉。
风声在林间穿行,时而尖锐如泣,时而低沉如诉。
那声音仿佛有了实质,丝丝缕缕地钻入耳中,像是无数被遗忘的魂魄在黑暗中窃窃私语,用它们听不懂的语言,试探着这个孤独的守夜人。
子时将至,天地间阴气最盛的一刻。
一缕惨白的月光穿透破败的窗棂,恰好落在灯罩之上。
就在这一瞬间,蒙尘的灯罩上,竟映出了一道不属于他的影子。
阿灰猛然睁眼,心跳漏了一拍。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驿站内空无一人,唯有月光和死寂。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灯罩,那影子却愈发清晰——是一个披散着花白长发,赤着双脚的老者,身形佝偻,正朝着他的方向,缓缓跪下,而后重重叩首。
阿灰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可他强迫自己镇定。
这并非实体,只是一个印在灯罩上的虚影。
那虚影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注视,竟缓缓抬起头,张开了嘴。
一道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石在摩擦,直接在阿灰的脑中响起:“百年前,我行至瘴林,因惧毒瘴之烈,弃百口悬棺于山中,独自逃生。罪孽缠身,魂无归处……今夜,见灯如见故主,特来……赎罪。”
话音刚落,那道影子便如烟般消散。
几乎在同一时间,“嗡”的一声轻响,他膝上的魂灯竟自行亮起。
灯芯颤动,燃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微弱却坚定。
火光映照下,阿灰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上竟凭空浮现出几道深刻的皱纹,眼角也耷拉下来,那是一张陌生而苍老的脸,与方才叩首的虚影有七分相似。
这面容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无踪。
他怔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灯,不是熄了,而是在“验心”。
它要的,从来都不是对“林青竹”这个名字的愚忠,也不是对赶尸人这个身份的恪守。
它要的,是一种能与亡者之苦产生共鸣的慈悲心。
老赶尸人因畏惧而弃棺,是为不信;他带着赎罪之心而来,这才是灯所等待的“信”。
方才那短暂的容颜变幻,便是灯让他亲身体会了那老者临终前的悔恨与苍凉。
原来,持灯者,必先承其重。
阿灰深吸一口气,眼中再无迷惘。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灯罩,露出那簇幽蓝的火焰。
他没有犹豫,抬起左腕,那道自出生便伴随着他的金纹在火光下微微发亮。
他并指如刀,在那金纹上轻轻一划,一道远比寻常伤口更深的口子裂开,金色的血液缓缓渗出,滴入灯油之中。
“滋啦——”
金血落入灯油,整簇幽蓝的火焰骤然升腾,爆发出璀璨的金光,将整个破败的驿站照得亮如白昼。
焰光之中,一幕幕被岁月遗忘的送魂之路如画卷般展开:
一位形容枯槁的母亲,怀抱着早已僵硬的婴孩尸身,在悬崖峭壁上蹒跚而行,脚下是万丈深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背着比自己还高大的简陋棺木,一步一滑地跋涉在冰封的江面之上,寒气将他的嘴唇冻得发紫;还有无数面目模糊的送魂人,在风雪、在泥沼、在战火中,护着身后的亡者,走向未知的终点……
这些,都是魂灯亿万次燃烧中,记录下的执念与苦楚。
阿灰没有摇动那不存在的铃铛,也没有念诵任何赶尸人的咒语。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画面,感受着那份跨越时空的悲戚与执着,然后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低声说道:“我看见你们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金色的火焰猛地一收,而后轰然暴涨,光芒温润而不刺眼。
灯芯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整盏魂灯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浮,悬停在他的掌心之上,仿佛被一股无形而温和的力量托举着,充满了认可与亲近。
阿灰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林青竹的“代行者”,而是这盏灯真正承认的“持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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