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天光尚未完全撕裂地平线的夜幕,只是在东方晕开一抹鱼肚白,阿槐便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
他几乎是立刻就停住了脚步,身体僵在门槛内外。
院子里的一切,和他昨夜睡前所见,没有任何分别。
西墙根下那几片被秋霜打过的槐树叶,依旧以同样的姿态堆叠在一起,边缘微微蜷曲,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一切都静止得像一幅被遗忘的旧画。
天还是那片天,云还是那些云,缓缓地在高空流淌,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滞。
然而,那遍布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风,却消失了。
彻底地,一丝不剩地消失了。
他抬头看去,屋檐下那串祖父留下的铁马风铃,铜制的铃铛与铁片的惊鸟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胶水凝固在了半空中。
院角那几丛枯萎的铃舌草,细长的茎秆根根直立,指向天空,像一排蓄势待发的钢针。
村里已经有早起的人家开始生火,可那升起的炊烟,竟没有丝毫飘摇,笔直地冲向高天,升到一定高度后,就像被利刃斩断般,突兀地弥散开来,化作一团静止的灰雾。
阿槐站在门槛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认知让他瞬间遍体生寒。
这不是无风,这不是一个平静的清晨。
这是“风被拦下了”。
他的目光落回脚前那堆落叶上。
它们堆叠的姿态看似自然,但最上面那片叶子的边缘,卷曲的弧度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那是一种用尽全力将要翻转,却在最后一刻被强行按住的姿态。
有一股力量曾试图掀动它,却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固执的力量给镇压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吸入的空气沉重而粘稠,带着一股陈腐的、不流通的味道。
他缓缓迈下门槛,走进院中,脚步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虚假的安宁。
他绕过落叶,径直走向院子中央那口老井旁,那里也是埋着那个陶匣的地方。
他蹲下身,捻起一撮泥土。
泥土干燥松软,与昨日并无二致。
这说明,那股力量并非来自地下。
他的视线转向井口。
井里的水面平滑如一面打磨了千年的黑曜石镜,倒映着天边微亮的光,清晰得甚至能看见高空云层最细微的纹理。
没有一丝涟漪,没有一点波澜。
阿槐站起身,从井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只粗陶碗,用碗底在青石井沿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笃。”
声音清脆,却短促得吓人。
它刚一发出,就仿佛被周围浓稠的空气吞噬了,没有激起半点回音。
在这绝对的寂静里,这声孤零零的闷响,比任何尖叫都更让人心悸。
他想起了祖父临终前抓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清明:“阿槐,记住,风是魂的脚印。风吹,是它们在世间行走;风停,便是有魂驻足,在等一句话。”
这一刻,他全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天地异象,而是某个残存的执念,将这整个老槐村的“风”都给囚禁了。
那个无名的牧童,那个在星砂烙印下许诺的孩子,他没有走。
他以为自己给予的“安宁”,被对方当成了遗忘的证明。
所以,他用这种方式,以绝对的静,来对抗时间的流逝,以铺天盖地的寂,来逼迫阿槐开口,给他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回答。
那一整天,村里人都被这诡异的无风天搅得心神不宁,只有阿槐像个没事人一样,劈柴、喂牛,做着日常的活计。
他知道,催促和恐惧都没有用,那个孩子等的,是一个特定的时刻,一个心念最纯净的时刻。
当夜,他没有点灯。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星子在天穹的裂隙间闪烁。
阿槐就坐在院子正中央,那口井的旁边。
四周死寂一片,听不见秋虫的鸣叫,也听不见邻家的犬吠。
整个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凝滞成一幅巨大的、冰冷的默片。
子时将至。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要被这寂静同化时,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他脚底传来。
不,那不是来自大地,震源竟是他的心口——那个曾被星砂烙下的滚烫烙印,如今早已平复的皮肤之下,一缕微弱的温流,正随着心脏的搏动,缓缓苏醒。
他闭上双眼。
刹那间,意识的深处,一幅景象清晰地浮现出来。
村东头,断桥方向,那个埋着空碗的牛棚旧址,地面覆盖的青苔上,一道细微的裂痕正在无声地张开。
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光,从裂缝中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之中。
那光丝脆弱而明亮,微微颤动,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又像一只失去了铃舌的风铃,欲坠不坠。
阿槐瞬间了然,那是牧童残存的、最后的一丝意念,是他全部的执着所化的“听”。
它就在那里等着,等着那个承诺,等着那一声“嗯”,是否发自真心,是否不带半分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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