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仿佛一颗石子投入静水,碗中那暗沉的油面竟泛起一圈柔和的光纹。
紧接着,井水也起了回应,一圈光晕自井底缓缓上浮,将整个井口都映照得一片朦胧。
到了三更时分,井水忽然开始翻腾,咕咚作响,却感觉不到丝毫热气。
那不是水在沸腾,而是光。
一团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芒,正从井底深处升腾而起。
放在陶盘里的那片铃舌草叶,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召唤,自行从盘中跃起,轻飘飘地飞至井口上方,悬停了片刻,而后缓缓下沉,没入光中,消失不见。
槐生没有去阻拦,也没有呼唤。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然后伸出双手,将那只盛满不燃之油的陶碗,稳稳地推入井中。
碗没有沉没,而是轻巧地浮在了那团上涌的光芒之上,随着那光的牵引,如同一艘载着信件的小舟,顺流而下,缓缓沉向井底的未知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从井底深处传来,细若蚊鸣,却清晰地传入槐生耳中。
那声音很奇特,既像是一只碗被稳稳地放在了实地上,又像是一把尘封已久的锁扣,终于“咔哒”一声,轻轻合上。
井中的光芒随之迅速收敛,翻腾的水面也重归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天拂晓,槐生照旧去井边打水。
井水清澈如常,再也看不到任何异物,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他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冰凉的井水让他精神一振。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悄然剥落了。
那是一段记忆,关于他幼时牵着祖父的手,在村口断桥的废墟上,看到一个放羊的女孩将一碗粥放在石台上的画面。
那画面曾经清晰无比,此刻却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女孩的面容,祖父当时的神情,都变得无法辨认,如同被水浸过的旧画。
他心中了然。
这是代价,是“记得”的代价。
他替人间回应了那个执念,地脉便从他的记忆里,取走了与之相关的一小部分,作为偿还。
从此,那段往事将彻底归于大地,再也无人能完整记起。
他提着水回到院里,在经过院门时,不经意地一瞥,看见墙根的石缝里,不知何时悄悄抽出了一茎青翠的嫩芽。
那不是铃舌草,叶片宽阔如掌,脉络清晰,在晨光下透着一股温润柔软的生机。
他蹲下身,轻轻触摸了一下那片新叶。
他不打算给它命名,也不想去探究它是什么。
有些东西消失了,也有些东西会重新长出来。
他站起身,轻声对自己说:“该长的,总会自己长出来。”
院子里的风似乎比往日柔和了许多,带着一股雨后初晴的清新。
然而,当风拂过院墙外的老槐树时,却又仿佛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久久不愿落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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