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七块历经风霜的石碑,此刻正同时发生着令人心悸的变化。
原本只是偶尔渗出几滴青液的碑身,此刻竟如泉涌。
那青绿色的液体不再汇流于地,而是各自盘旋上升,在离地三尺的空中,凝成七道薄如蝉翼的环形光纹。
光纹层层嵌套,由大到小,宛如一个悬浮在夜色中的古老罗盘。
清冷的月光穿过这七重光阵,在地面投下的影子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
族老匍匐在地,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影子的指针,嘴唇不断哆嗦。
他观测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影子的指针精准地划过了一个微小的角度,从代表“冬至”的方位,移向了代表“春分”的方位——那正是林青竹一年四季巡行考察节气的起止点。
“不是我们在记着他……”族老终于明白了,他颤抖着伸出枯槁的手,抚摸着冰凉的泥土,声音嘶哑地低语,“是这片地……是这片地在替他走完没走完的路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泥土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一道崭新的足印凹痕,凭空自其身前浮现,向前延伸一尺,便戛然而止,仿佛一个无形的行者刚刚在此落脚,正抬起另一只脚,等待着下一步的踏落。
同一时刻,村西的义庄内,死寂无声。
屋檐下那盏早已熄灭多年的魂灯,其黄铜基座上忽然“咔”地裂开一道缝隙。
积存其中、早已凝固的黑色灯油,并未顺着裂缝滴落,反而像拥有了生命一般,违反常理地逆流而上,在布满尘埃的瓦片间蜿蜒流淌,最终拼出了一行歪歪扭扭、字形完全倒转的古篆:“足印所至,即是门枢。”
次日清晨,村口的百年老井打破了往日的平静。
几个早起打水的妇人发出惊呼,只见那深不见底的井水水面,不再是倒映着天空和她们自己的脸,而是泛起层层涟漪,清晰地浮现出一双赤足的倒影。
那倒影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水面上缓缓前行,一步,又一步。
每当一只脚的倒影落下,井壁上那些湿滑的青苔,便会如受感召般同步向下方低伏一次,仿佛无数谦卑的生灵,在迎送一位尊贵的过客。
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仗着胆子,将小手探入冰凉的井水,试图去触碰那行走的倒影。
水波荡漾,倒影散开,但他的指尖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如同脉搏般的、有节奏的跳动感。
紧接着,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似有若无地在他耳边响起,由远及近,又擦身而过,渐渐远去。
万般异象,皆指向那条被走了七年的路,指向那个离去的人。
第五日的黄昏,夕阳如血。
村外那座断桥的裂缝处,曾经延伸向幽都的霜白藤蔓,其残存的根部再次搏动起来。
这一次,透明的藤蔓从裂缝中钻出,却并未再度伸向远方,而是调转方向,紧贴着地面,沿着林青竹七年行走的路线,开始了逆向的爬行。
它爬行的速度不快,却坚定不移。
所过之处,坚实的泥土自动翻松,那些曾因雨水冲刷而中断、或因山石阻碍而偏移的足迹缺环,竟被这根藤蔓一一勘正、补全。
大地上的那条巡行之路,在这诡异的黄昏下,被修复得前所未有的完整、清晰。
藤蔓最终爬回了它的起点——那个位于村后山坡上的人形凹坑前。
它在坑边停下,顶端那朵曾为林青竹指路的青玉之花,迎着最后的余晖,再度绚烂绽放。
这一次,花开即谢,青玉般的花瓣并未凋零于风中,而是片片脱落,化作点点微光,如萤火般渗入凹坑底部那枚孤零零的铜钱之中。
刹那间,整枚被泥土包裹的铜钱微微一烫,散发出灼人的温度。
在其背面的那个古朴圆圈之内,一道比发丝还细的裂痕,悄然浮现。
那裂痕虽细,却轮廓分明,形如一个刚刚开启一丝缝隙的“门”字。
就在这道裂痕显现的瞬间,远在幽都边缘的雾海之中,林青竹前行的脚步蓦然一顿。
他肩上那具陪伴他一路、由执念与星尘凝聚而成的虚幻红棺,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化作无声的流光,融入了茫茫雾气。
他缓缓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那原本模糊不清的掌纹,此刻竟清晰地浮现出半圈深刻的弧线,其形状与一座宏伟门梁的轮廓完全一致。
他终于仰起头,望向身前那片永恒流动的混沌雾海,唇边一抹极淡的笑意缓缓加深。
他没有再向前迈出一步。
因为他终于明白,那条通往彼岸的真正道路,并非由他一人孤寂地走出。
而是由他身后那片广袤沉寂的大地,由那承载了无数记忆的故土,正循着他留下的痕迹,一步一步,为他铺就而来。
而在遥远的村庄,人形凹坑的底部,那枚刚刚裂开缝隙的铜钱,其灼热的温度并未随着天色转暗而冷却。
恰恰相反,一种更为深沉、内敛的暖意从那道“门”字裂痕中溢出,不再向外发散,而是如同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缓缓地、坚定地向着铜钱之下的无尽地心渗透而去。
这股暖流,正沿着那张遍布全村地底的根系网络,开始了一场无人知晓的、缓慢的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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