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之内,炉火哔剥,茶香犹在,然空气却仿佛骤然凝冻。王慧仪那只冰凉而微颤的柔荑,如受惊的蝶翼般自崔?手背弹开,留下的并非温存,而是一道灼人的尴尬与无声的惊雷。她螓首深垂,露出的那截白皙后颈已染上醉胭脂般的赭色,连耳廓都透出窘迫的血色,一双纤手死死绞着月白斗篷的丝绦,指节发白。方才那一瞬的失态,源自积郁的委屈与骤然的安心,此刻却化作滔天的悔愧与自惊——她乃孀居之身,对方是即将大婚的年轻高官,此举若传扬出去,清誉尽毁,更将置他于不义之地!
崔?心头亦是一阵急跳,那柔软的触感与袭人的暗香虽只一瞬,却似投入静湖的石子,扰乱了方寸。但他究竟久经风浪,深知此刻任何一丝迟疑或异样都会将局面推向更不堪的境地。电光石火间,他已收敛心神,面上不见半分波澜,只顺势将微凉的手收回袖中,另一手则极其自然地端起几上已温凉的茶盏,送至唇边浅浅一呷,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方才那肌肤相接的刹那从未发生。他目光平和,不着痕迹地转向窗外,语气温润如常,将话题轻轻引开:
“今日雪霁天晴,院中那几株老梅倒是绽了不少花苞。松儿初来,想必对府中景物新奇,慧仪姐姐若得闲,不妨常带他过府走动,也让吉祥多个玩伴,府中也能添些生气。” 他言辞恳切,只叙家常,全然不提方才尴尬,既给了对方台阶,又将关切落在孩童身上,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凝滞的气氛。
王慧仪闻声,如蒙大赦,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却仍不敢抬头,只低低应了一声“是”,声音细若蚊蚋。心中却是百味杂陈,既有对崔?体贴周全的感激,更有对自身莽撞的懊悔与后怕。她悄悄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告诫自己必须恪守礼法本分,断不能再有半分逾越。
此后数日,王慧仪果然时常携子过府。每次前来,她必衣着素净,举止愈发端庄持重,与崔?交谈也只限于李松的学业起居,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再不露丝毫私情。崔?亦待之以礼,悉心教导李松课业。他讲书析理,深入浅出,不仅授其经史子集,更常以古今贤臣良将事迹相砥砺,寓教于乐,颇见成效。李松天资聪颖,又得明师指点,进境颇快,小脸上也渐渐多了孩童应有的光彩。王慧仪在旁静静聆听,看着儿子一日比一日开朗向学,心中对崔?的感激与敬重日益加深,那点不该有的、朦胧的情愫,则被她小心翼翼地深藏于礼法的坚冰之下,不敢流露分毫。
这日午后,崔?正在书房考较李松《论语》篇章,工部郎中陶承良却未经通传,径直匆匆来访,圆脸上惯有的笑意被一抹罕见的凝重取代。
“皓月兄,叨扰了。”陶承良拱了拱手,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道,“有桩事,小弟觉得需让你知晓。”
崔?见他神色有异,便示意李松暂歇,起身问道:“子安兄,何事如此谨慎?”
陶承良凑近一步,声音更低:“近日,小弟隐约听闻,有人在暗中打听王慧仪夫人的近况,似乎对她的行踪颇感兴趣。”
崔?眉头微蹙:“哦?可知是何人打听?”
陶承良摇了摇头:“对方做得很隐秘,并未直接露面。但小弟从旁敲侧击得来的零星消息推断,那背后打探之人,似乎与前些日被罢黜的三司使张尧左有些关联。”
“张尧左?”崔?眸光骤然一凝,心中凛然。张尧左因青龙帮案被他参劾罢官,失势赋闲,其侄女张贵妃亦受牵连失宠,此人对他定然恨之入骨。如今他突然派人打听王慧仪意欲何为?是因知晓自己与李家旧谊,欲从这孤儿寡母身上寻衅报复?抑或是想挖掘什么不利于自己的阴私?
无论何种缘由,此事都不可小觑。王慧仪母子势单力薄,若被这等阴险之徒盯上,后果不堪设想。恩师李佑甫已逝,他既应承教导其子,便有护其家小周全之责。更何况,此事极可能因己而起,更不能坐视不理。
思及此,崔?面色沉静,对陶承良颔首道:“有劳子安兄告知此事,?心中有数了。” 他沉吟片刻,扬声唤道:“周安。”
老仆周安应声而入。
“去请卢俊峰来见我。”
不多时,一身劲装、神色精干的卢俊峰大步走入书房,抱拳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崔?目光锐利,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卢俊峰,你挑选两名机警可靠的弟兄,从即日起,暗中护卫兵部侍郎李佑甫遗孀王慧仪夫人及其公子李松的宅邸。无需打扰其日常生活,只需暗中留意,若有任何陌生面孔接近、或是出现异常情况,立刻来报。记住,务必隐秘,不得惊扰夫人。”
卢俊峰跟随崔?日久,深知其性情,见大人如此安排,心知事关重大,当即肃然应道:“卑职明白!定当小心行事,确保夫人与公子安全无虞!”
看着卢俊峰领命而去的背影,崔?负手立于窗前,望向庭院中那几株在冬日寒风中傲然挺立的老梅,目光幽深。张尧左此举,是困兽犹斗的恫吓,还是另有更深沉的图谋?朝堂之上的风浪虽暂歇,但这汴京城下的暗流,却似乎从未止息。他既已身处漩涡中心,便需步步为营,既要护佑该护佑之人,亦要提防来自暗处的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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