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阿婆的身影消失在村尾小路的拐角,那股子若有若无的、带着古老巫祝气息的低语却像粘稠的蛛网,缠在人心头,挥之不去。大喇叭里关于“流窜野兽”的警告还在空气里嗡嗡回荡,给这晌午的靠山屯平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秦秀莲挎着篮子,小脸绷得紧紧的,刚才盘阿婆念叨的“火…草…”让她心头直打鼓:“铁根哥,盘阿婆说的‘火’和‘草’……不会真跟‘猪不吃’有关吧?还有那大喇叭说的野兽……”
我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渣,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故作轻松地咧嘴一笑:“嗨!秀莲妹子,别自己吓自己!盘阿婆年纪大了,神神叨叨的听不清。大喇叭嘛,每年开春不都喊几嗓子‘提高警惕’?后山那么大,窜出几只野猪兔子也正常!咱靠山屯的老少爷们儿,哪个不是跟山里的畜生打交道的?” 话虽这么说,我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着后山那片被雾气笼罩的、愈发显得诡秘的山峦轮廓。
秦秀莲将信将疑,但看我笃定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又叮嘱道:“那……那你下午在仓库也小心点,别往人少的地方去。我先回去了,还得给我爹晒草药。” 她收拾好装窝头的荷叶和水筒,挎着篮子匆匆走了。
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土坯房之间,我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轻松?那是装给秦秀莲看的。盘阿婆那破碎的音节,大喇叭刻意强调的“有关部门”,还有昨晚后山深处那绝非寻常的躁动……这一切都透着股邪性!
我拄着竹篾片,拖着伤脚,慢腾腾地往窝棚挪。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赵会计的监视,知青点林红英和周卫东的异常,“猪不吃”的价值……还有这迫在眉睫的后山危机!千头万绪,但核心只有一个——活下去!体面地、有尊严地、最好还能给仇家添点堵地活下去!
回到我那四处漏风的“家”,我第一时间扒开柴堆,确认那捆宝贝“猪不吃”还在,才松了口气。肚子又开始咕咕叫,秦秀莲的窝头顶饿,但架不住这身体亏空太大。目光落在墙角那几块昨天砸碎的兽骨粉上……
“妈的,拼了!” 饿极了的狠劲上来,我抓起一小撮混着石屑的骨粉,眼一闭心一横,再次丢进嘴里!熟悉的土腥石灰味儿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直冲天灵盖,喇得嗓子生疼。强忍着干呕咽下去,片刻后,那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再次从胃里散开,驱散了一丝寒意和虚弱。
“聊胜于无……” 我苦笑着灌了几口凉水,压下那股恶心感。这玩意儿,看来真能当劣质“灵石粉”用,就是副作用大了点。
下午的“轻省活”依旧是在仓库跟赵会计大眼瞪小眼,整理那些仿佛永远也理不清的破铜烂铁。赵会计依旧挂着那副假笑,时不时“关心”一下我的脚伤,话里话外却总往“昨晚”、“动静”、“稀奇古怪的东西”上引,试探的意味毫不掩饰。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装傻充愣的本事发挥到极致,把话题牢牢钉在“摔沟里”和“王癞子他们自己倒霉”上,油盐不进。赵会计绿豆眼里精光闪烁,显然没套出什么有用信息,脸上的假笑都僵硬了几分。
仓库里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直到快收工,老村长张大山背着手踱了进来。
“老赵,账目理得咋样了?” 张头儿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严。他目光扫过仓库,在我身上停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但没说什么。
“快了快了!张头儿您放心!” 赵会计立刻换上恭敬的表情,拍着胸脯保证。
张大山“嗯”了一声,走到墙角那堆新竹篾旁,拿起一根掂了掂:“这篾子成色不错。下午林知青她们来领了?”
“是!周知青说绑锄头柄用,我批了几根。” 赵会计赶紧回答。
“嗯,知青同志不容易,能照顾就照顾点。” 张大山点点头,话锋突然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后山那事儿……公社刚又派人来叮嘱了一遍。让各家各户晚上关好门窗,没事别瞎跑。尤其是靠后山那几户……” 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那窝棚的方向,“铁根,你一个人住最边上,晚上警醒点!不行……晚上去二愣子家挤挤?” 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点长辈的关切。
去李二愣家?跟那个傻大个挤一张炕?想想那味儿……我头皮发麻。更重要的是,我窝棚里还藏着“猪不吃”呢!
“谢张头儿关心!我…我一个人住惯了,没事!晚上我把门顶死,耗子都进不来!” 我赶紧表态,拍着胸脯,努力装出“我很勇”的样子。
张大山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里直打鼓。他没再劝,只是叹了口气,对赵会计说:“仓库里那把备用的柴刀,锈得不太厉害那把,给铁根带上防身吧。万一……有个啥动静,壮壮胆也好。” 他指了指墙角一把刃口布满黄锈、刀柄都朽了的破柴刀。
赵会计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不太情愿,但老村长发话,他只能点头:“哎!好!铁根,还不快谢谢张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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