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三年的端午,月牙村的陈婆子刚把最后一把艾草挂上门框,就听见窗台下“咔嗒”一声轻响。她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那只腌了半月光景的梅子坛,分明早晨才封严实的。
“又是哪个小蹄子嘴馋了?”陈婆子放下针线簸箕,趿着布鞋挪到窗根。院里的老艾草丛正簌簌摇晃,几片嫩尖沾着亮晶晶的梅汁,像刚偷喝了蜜的孩子吐着舌头。
这丛艾草在陈家院角长了快三十年。陈婆子嫁过来时它就有半人高,如今茎秆粗得能当柴烧,叶片却总嫩生生的,连虫豸都不啃。更奇的是每到端午前,院里晒的草药总不会被露水打湿,晾的蓝布衣裳也总带着股清苦的香——村里人都说这是成了精的仙草。
陈婆子却知道,这精怪是个毛躁的小家伙。就像此刻,她刚蹲下身,就见一片巴掌大的艾叶突然竖起来,叶尖卷成个小圈圈,正偷偷往梅坛口探。
“再蹭,今晚就把你摘了熬水洗澡。”陈婆子故意板起脸。那片艾叶“唰”地缩回去,整丛艾草都蔫了半截,倒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她忍不住笑了,从竹篮里拣了颗没腌透的青杏丢过去:“喏,这个酸,够你嚼半天了。”青杏刚落在草叶上,就被卷着拖进丛里,接着传来细微的“咯吱”声,像是谁在抿酸水。
这精怪约莫是三年前显的形。那年陈婆子染了风寒,躺了半月起不来,夜里总觉得有凉丝丝的东西在额头蹭来蹭去。睁眼时却只看见窗台上多了片沾着晨露的艾草叶,叶尖还沾着点灶心土——后来她才想明白,那是小家伙学着人用艾草煮姜茶,却把灶灰当成姜片了。
这天后,院里的怪事越发多。晒在竹匾里的绿豆总少半捧,陈婆子纳的鞋底上常沾着细碎的草屑,连她藏在罐子里的冰糖,都被啃出个月牙形的豁口。最离谱的是昨夜,她分明把装艾草灰的瓦罐盖好了,今早却见灰撒了一地,拼出个歪歪扭扭的“饿”字。
“你这小精怪,倒学会写字了?”陈婆子叉着腰笑,从米缸舀了勺新米,撒在艾草丛边,“吃这个,比梅子顶饿。”
米粒刚落地,就被丛里伸出来的细茎卷走了。陈婆子蹲在边上看,见那些茎秆像小胳膊似的,把米粒往根部送,叶片还兴奋地抖了抖,沾在叶尖的露珠滚下来,砸在青砖上洇出小水痕。
她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刚嫁过来的那个春天,她男人在院角种下这丛艾草时说:“艾草性烈,能驱邪,也能养人。”那时男人还在,如今只剩她和这丛会偷嘴的艾草。
入夏的某个雨夜,陈婆子被“咚咚”的撞门声惊醒。她摸出床头的油灯,刚走到堂屋,就见门板被撞得直晃,门外传来“呜呜”的哭声,混着风雨声像只受了惊的小兽。
“谁啊?”陈婆子壮着胆子问。
门外的哭声顿了顿,传来细弱的、带着草木气的声音:“婆……婆婆,我冷。”
陈婆子心里一咯噔——这声音软乎乎的,像刚抽条的春芽,不是村里任何一个孩子的声气。她咬咬牙拉开门闩,一道青绿色的影子“嗖”地窜进来,撞在她怀里。
那是个半尺高的小娃娃,浑身裹着艾草叶做的小衣裳,头发是翠绿的草茎,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黑葡萄。最奇的是他光着的脚丫,踩过的地方都冒出细弱的青草芽。
“你是……”陈婆子惊得后退半步。
小娃娃却抱着她的裤腿直哆嗦:“我是艾小团呀。”他指了指院角的艾草丛,“婆婆总给我吃的,我就长成形啦。”
陈婆子这才看清,他叶瓣做的衣襟上还沾着梅汁,袖口别着半颗没吃完的青杏——可不就是那个偷嘴的小家伙。她心里的惊怕顿时散了,摸出件旧棉袄裹住他:“傻孩子,下雨天往外跑什么。”
艾小团裹着棉袄打了个喷嚏,喷出些细碎的艾草末:“后山的刺老怪说,今晚有坏东西来偷婆婆的草药。”
陈婆子这才想起,白日里晒在院里的几捆陈艾,是准备给邻村张寡妇治月子病的。那艾是她守了三年的陈货,晒干了能值半斗米。
“刺老怪?”
“就是背长尖刺的老刺猬,”艾小团掰着草茎做的手指,“他偷过婆婆的盐,被我用叶子抽了屁股。”
正说着,院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艾小团突然蹦起来,叶瓣衣裳“唰”地展开,像只张开翅膀的小绿鸟:“来了!”
陈婆子赶紧把油灯举高。就见院墙上爬上来个黑糊糊的东西,圆滚滚的身子,拖着条大尾巴,爪子里还攥着个布口袋——竟是只半大的黄鼠狼。
“偷药贼!”艾小团喊着,从草从里卷出根晾衣绳,“啪”地抽在黄鼠狼爪子上。布口袋“咚”地掉下来,滚出些晒干的益母草和当归。
黄鼠狼“嗷”地叫了声,转身想跳墙,却被艾小团用茎秆缠住了尾巴。小家伙力气不大,却灵活得很,一会儿卷着扫帚柄打它屁股,一会儿又抛起颗石子砸它脑袋。黄鼠狼被闹得晕头转向,最后“吱”地叫着,挣脱尾巴上的草茎,连布口袋都顾不上,蹿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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