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秋后,陈岁安耷拉着脑袋下了火车。夜里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他酒劲儿直往上撞,眼前金星子直冒。他扶着棵老槐树干呕,胃里翻江倒海,酸水顺着下巴滴在裤腿上。
“操他姥姥的倒霉世道!”他低声骂了句,抬袖子抹了把嘴。
想当年,他是全县高考状元,披红戴花考上东北工学院,那阵仗比过年还热闹!村里敲着锣鼓送他出山,老爹摆了三桌流水席,杀猪宰羊的。谁承想,毕业分到机械厂不到俩礼拜,让人给坑了——贪污公款?他冤得能哭出泪来!蹲了两年大狱,工作黄了,城里对象连个信儿都没留,卷铺盖滚蛋。如今灰头土脸回村,哪敢见乡亲?
黑瞎子沟村,听这名儿就知道窝在长白山余脉的褶皱里,穷得掉渣儿,山高林密路难走。陈岁安望着黑黢黢的山道直犯怵——大半夜的,得走二十里山路,还得过乱葬岗、老坟圈子,搁谁心里不打鼓?
他晃了晃脑袋,酒劲儿还没过去,咬咬牙硬着头皮上了路。月亮跟刷了层白浆似的,照得山路像条死蛇蜷着。两边老槐树杈子张牙舞爪,风呜嗷呜嗷的,跟冤魂哭嚎似的。陈岁安虽说是念书的,不信牛鬼蛇神,可这深山老林的阴寒劲儿,直往骨头缝里钻。
走着走着,前头忽传来锣鼓点儿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他停住脚,扒着树杈子往前瞅:“大半夜的,山沟子里谁搭台子唱戏?”
好奇心勾着他凑过去。转过山坳,眼前敞亮——一片空地上扎着戏台子,四角挂着大红灯笼,台上穿大红戏服的姑娘正唱呢。台下稀稀拉拉坐几个人,个个跟中了邪似的盯着台上看。
陈岁安乐了:“嘿,山沟子里还有这乐子!”
他挤到犄角旮旯站着。台上唱的是《黄仙姑降妖》,讲黄大仙附身村姑驱邪的事儿。东北民间常演这出,可陈岁安越听越不对——戏文里有好些词儿,是他们黑瞎子沟老辈儿传下来的土话,外头人根本不懂。
再看那唱戏的姑娘,长得真俊!瓜子脸儿,柳叶眉,丹凤眼滴溜溜转,勾得人心痒痒。身段软和得跟面条儿似的,水袖一甩一甩的,唱腔清亮得跟山泉水淌过似的,听得人直愣神儿。
戏台边上,乐班子也卖力气:拉胡琴的老头摇头晃脑,吹唢呐的汉子腮帮子鼓得跟包子一样,敲锣打鼓的胳膊抡得像风车。陈岁安暗忖——这戏班子配置忒齐整了,光胡琴就三把,板鼓堂鼓大锣小锣铙钹全套,比县剧团还讲究。
正看入神,胳膊肘被人碰了下。一扭头,不知啥时候,旁边坐了个穿藏青棉袄的老太太,眯缝着眼看他。
陈岁安吓一跳:“哎呦喂!您啥时候坐这儿了?跟个小猫儿似的没声儿!”
老太太咧嘴笑,黄牙没剩几颗:“我请的戏班子,今儿我过寿,热闹热闹。”
陈岁安心里犯嘀咕:荒山野岭的,一老太太单请戏班?再看底下观众,一个个面无表情跟木偶似的,越看越瘆得慌。
他又盯台上看——嘿!那唱戏的姑娘脸儿咋变了?尖嘴猴腮,眼睛细长往上挑,活脱脱一狐狸脸!
陈岁安揉了揉眼,再瞧,姑娘又变回原样儿,正唱高腔呢,声儿能窜上房梁。他心说:许是酒劲儿没过去,眼花了。
可就在这时,他瞅见戏台子底下阴影里,几条毛乎乎的尾巴在晃悠。再细看那些观众,灯影底下拖着长尾巴!
陈岁安汗毛根儿都竖起来了,酒劲儿“唰”地全跑了。他想问老太太咋回事,一扭头——身旁空了!就剩那杆大铜烟袋靠在椅边,还冒着青烟儿。
“我操!”他尖叫一声,撒丫子往家跑。
山路硌脚,他跌跌撞撞,衣裳被树枝刮得稀烂也不敢停。跑到村口,累得直喘粗气。村里静得邪乎,就远处几声狗叫。他摸到自家院儿,哐哐砸门:“爹!娘!开门!”
砸了半天没动静——他想起信儿里说,爹娘去县城姐姐家住了,还没回来。摸了摸门框上边,掏出钥匙,手刚要插锁眼儿,“嗡”地一声,戏文声又飘过来了!
钥匙“当啷”掉地上,他哆哆嗦嗦捡起来,可咋插都插不进锁眼儿。戏文声越走越近,陈岁安魂儿都飞了,扭头往后院谷仓跑——那是爹存粮的地方,能藏人!
他撞开谷仓门钻进去,反手闩上,背靠着门板直喘气。谷仓里黑黢黢的,就几缕月光从墙缝儿漏进来,满鼻子谷子味儿倒挺踏实。他摸到堆稻草,一屁股瘫在上头。
“活见鬼了……”他嘟囔着,心跳得跟打鼓似的。
“小子,跑得够快的啊。”
黑暗里突然冒出声音——正是戏台子边上那老太太!
陈岁安魂儿都飞了,就见月光底下,老太太盘腿坐在米袋子上,烟袋锅子一明一暗:“你太奶我过寿,你搅了兴致,咋说?”
陈岁安腿肚子转筋:“太、太奶,我错了!您说咋办?”
老太太磕了磕烟袋:“明儿去你瞧戏的地界儿,给我挂仨歪脖小凤凰,备三斤洪亮戏水,再加十二根黄条,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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