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 年的冬天,冷得像要把整个关中平原冻裂。
陕西关中李村,寒风卷着黄土,狠狠拍打在土坯房的墙壁上。屋里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灯芯被风灌得滋滋作响,豆大的火苗在裂缝钻进的气流里左摇右晃,将炕上并排躺着的三个孩子的身影映在斑驳的土墙面上,忽明忽暗。
李建军缩在炕角,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被,却依然觉得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他没睡着,身旁的弟弟李建民睡得正香,小嘴吧嗒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梦呓;妹妹李建梅则蜷缩在母亲王桂兰的怀里,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响起。父亲李老实躺在靠近炕头的位置,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每一次都像一把钝刀割在李建军的心上,尤其当他听到咳嗽里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血丝味时,拳头总会不自觉地攥紧。
“他爹,要不明天我还是去趟隔壁村吧,找老郎中看看,多少赊点药回来。” 母亲王桂兰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她一边轻轻拍着父亲的后背,一边侧过身,伸手替女儿掖了掖被角。
父亲李老实艰难地喘了口气,哑着嗓子说:“别去了,桂兰。家里那点玉米面还能撑几天?哪还有钱买药…… 咳咳…… 我这身子骨,硬扛着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炕上的几个孩子,“建军是大哥,建民和建梅还小,你多操心他们。”
王桂兰眼圈一红,连忙转过头去,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的眼泪。她看向缩在炕角的李建军,低声道:“建军,你是大哥,晚上帮娘照看着弟妹。明天公社的人要来查超生,咱们家三个孩子,可不能出一点岔子。你爹这身体…… 要是再被罚款,这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李建军轻轻 “嗯” 了一声,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他知道家里的情况,上面原本有个姐姐,没到一岁就没了,父母后来才又生下他们兄妹三人,不想正好赶上严抓超生的时候。
借着昏暗的灯光,李建军看着父亲那双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是一双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此刻正紧紧握着几枚干瘪的干辣椒,似乎想靠那点辛辣来缓解身体的痛苦。炕席的缝隙里,露出半块被虫蛀的粮票,旁边还压着一小块妹妹掉的乳牙,母亲说要留着给她辟邪。
贫瘠、艰难,这就是他的家。
李建军悄悄挪动身体,尽量不碰到身边熟睡的弟弟。他的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用破布包着的小物件。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截短短的粉笔头,那是他从学校教室后面的垃圾堆里捡来的。
白天在学校,老师讲的一道算术题他没完全弄明白,心里一直惦记着。此刻夜深人静,他忍不住想再琢磨琢磨。他抬起头,看了看已经转过身去偷偷抹泪的母亲,又看了看依然咳嗽不止的父亲,然后将目光投向窗户。窗户糊着破旧的窗纸,上面有好几个破洞,寒风就是从那里灌进来的。
他屏住呼吸,轻轻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用一根最小的粉笔头,在窗户上一块相对平整的窗纸上慢慢划了起来。他划的是那道没弄懂的算术题,一笔一划,格外专注。煤油灯的光虽然昏暗,但他眼里只有那些数字和符号,仿佛那是能带领他走出这片贫瘠土地的唯一希望。
“建军!你还没睡?在干什么呢?” 母亲王桂兰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严厉。
李建军吓了一跳,手一抖,粉笔头掉在了炕上。他慌忙想把窗纸上的字迹擦掉,却已经被母亲发现了。
王桂兰转过身,看到儿子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粉笔头,窗纸上隐约有几道白色的痕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玩这些没用的!赶紧躺下睡觉!明天你还要帮我带着弟妹去挖野菜呢!”
“娘,我就是想把白天老师讲的题再想想……” 李建军小声辩解道,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甘。
王桂兰走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粉笔头,又捡起掉在炕上的那几截,语气强硬地说:“想什么想!家里三个孩子要吃饭,你爹又病着,哪有闲工夫让你弄这些?赶紧睡觉!”
李建军看着母亲手里的粉笔头,心里一阵难受。那是他好不容易攒下的 “宝贝”,是他通向外面世界的 “钥匙”。
王桂兰看着儿子失落的神情,心里也有些不忍,但想到家里的困境,还是硬起心肠。她没有把粉笔头塞进灶膛,而是转身走到一个旧木箱前,打开盖子,将粉笔头放了进去,然后锁上了箱子。“这些东西先放我这儿,等你爹病好了,家里日子好过点了,再给你。”
李建军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躺下,把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脱下来放在炕边的布鞋上。那是一双打了补丁的旧布鞋,鞋底已经磨得很薄了。白天走路的时候,他经常用小石子在鞋底演算题目,现在鞋底上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痕迹。
王桂兰叹了口气,走过来替他掖了掖被角,低声说:“建军,娘知道你喜欢读书,可是…… 咱们家现在只能先顾着活下去。你是大哥,要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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