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秋老虎把城中村的巷道烤成了砖窑。李建军踩着被晒得发烫的水泥路,远远就听见瘸子三娃的板车轱辘声 —— 那声音混着易拉罐碰撞的叮当响,像某种独特的城市民谣。板车转过街角时,他看见车斗里堆着半台旧冰箱,压缩机的铜管上还缠着蓝色的塑料绳,而车轮边缘果然缠着几圈水泥袋碎片,褪色的 “秦岭水泥” 字样在车轮转动中时隐时现,像三娃小腿上永远消不掉的伤疤。
“建军!” 三娃用拐杖撑着地面刹车,板车惯性让废品堆晃了晃,露出底下一台屏幕碎裂的黑白电视。他的工装裤膝盖处打了三个补丁,其中一块布料明显来自工地的安全网,和李建军工装上的焊锡渍一样,都是城市建设的胎记。
“你咋有空来这破地方?” 三娃抹了把汗,指缝里嵌着黑色的油污,“电子厂的洋墨水没把你熏晕?”
李建军蹲下身,指尖触到板车把手上缠着的旧安全绳 —— 那是三娃从工地废料堆里捡的,绳结还保持着塔吊指挥的标准打法。“来看看你这‘破烂王’,” 他笑了笑,目光扫过车斗里的废品,“听说你现在比我挣得多?” 三娃突然压低声音,从废品堆里扒拉出个油纸包:“今早收的德国电阻,你瞧瞧能用不?”
油纸包打开的瞬间,一股金属氧化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个拇指大小的电阻,陶瓷外壳上刻着 “220KΩ” 的字样,英文标识被灰尘覆盖,像被城市淘汰的技术残骸。李建军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技术科那台进口示波器,里面的精密电阻和这个极其相似。“哪儿来的?” 他用袖口擦去电阻上的灰,露出底下银白的色环。
“华侨城拆旧家电的香港佬扔的,” 三娃的拐杖在地上敲出节奏,“我用万用表测过,阻值还准。” 他从裤兜掏出个破旧的指针式万用表,表壳裂缝里卡着烟灰,“花五块钱从废品站老张那买的,现在收废品没这玩意儿可不行。” 阳光照在万用表的刻度盘上,指针微微晃动,像三娃此刻期待的眼神。
废品站的铁皮顶棚在阳光下泛着白光,门口堆着小山似的易拉罐,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回响。李建军跟着三娃走进院子,腐锈味和塑料燃烧的焦糊味呛得他直咳嗽。一个穿绸衫的中年男人坐在太师椅上,用竹尺敲着账本,看见三娃的板车,立刻用粤语骂起来:“死北佬,又执啲烂铜烂铁返来!”
三娃把板车停在磅秤旁,低声让李建军翻译。“他说你收的废品太杂,” 李建军的粤语带着浓重的陕北腔调,把 “执” 念成了 “贼”,引得废品站老板斜眼看他,“让你下次只收铜和铝。” 三娃点点头,开始卸车斗里的旧电视,瘸腿跪在地上的样子,让李建军想起工地上他扛水泥袋的姿势。
“呢啲电视卖唔出钱嘅!” 老板用竹尺指着黑白电视,漆皮剥落的屏幕映出三娃佝偻的身影。李建军注意到老板手腕上的金表,在废品堆里显得格外刺眼。“他说电视不值钱,” 李建军帮着把压缩机搬到磅秤上,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问你有没有冰箱里的铜管。”
三娃突然从裤兜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亮闪闪的铜管:“今早从报废空调拆的,绝对纯铜。” 老板眼睛一亮,接过铜管在手里掂量,竹尺敲出清脆的响声。李建军看着三娃熟练地和老板讨价还价,突然想起三年前,这个男人还在工地上因为少算五块钱工钱和工头打架,如今却能精准地用磁铁分辨金属纯度,用万用表测出电容好坏。
“收废品比扛水泥强,” 回去的路上,三娃踢了踢板车轮子,水泥袋碎片哗啦作响,“至少没人骂我‘北佬蠢蛋’,还能自己做主。” 他指着路边的垃圾桶,“你看那个,昨天我在里面捡到半盒进口轴承,卖了二十块。” 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板车上的废品影子重叠,像一幅拼贴画。
傍晚的城中村飘起饭菜香,三娃把板车停在巷口,从车斗底下摸出个铝饭盒:“尝尝我煮的红薯粥,比工地的猪食强。” 李建军接过饭盒,铝皮上烫着 “安全生产” 的字样,显然也是收来的废品。
“这个电阻……” 李建军把油纸包推过去,“技术科的老师傅说,是早期德国产的精密电阻,现在很难找到了。” 三娃扒拉着粥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那能换钱不?够不够给我娘寄回去?” 他的母亲还在陕北老家,每个月等着他寄钱买药。
李建军沉默了。他知道这个电阻在黑市上能卖不少钱,但更清楚,这可能是三娃半个月的收成。“我帮你问问香港来的技术员,” 他把电阻重新包好,塞进三娃手里,“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三娃的手指触到油纸的温度,突然想起在工地上,李建军把唯一的馒头分给他的那个雪夜。
“建军,” 三娃突然放下饭盒,“你说咱这辈子,能在深圳买得起一块不带补丁的铁皮不?” 他指了指旁边废品站的铁皮棚,“就像那样的,不漏雨就行。” 李建军望着远处国贸大厦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那光映在三娃的板车上,把水泥袋碎片照得像镀金的勋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潮落无声请大家收藏:(m.2yq.org)潮落无声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