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考书店的木门被风推得吱呀作响,油墨味混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李建军攥着皱巴巴的招生简章,指尖在 “深圳大学成人教育” 几个字上反复摩挲,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卷,像他此刻起伏的心跳。书架第三层摆着成排的教材,《高等数学》的塑封上印着穿学士服的学生,笑容灿烂得有些不真实,让他想起老家墙上 “知识改变命运” 的标语。
“请问,有《电子技术基础》吗?” 他的陕北口音在安静的书店里格外清晰。戴老花镜的店主从报纸后探出头,手指往角落一指:“最后一本了,被人拿去看了。” 李建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穿粉色工装的姑娘正蹲在地上,膝盖上摊着本会计教材,发梢还沾着几片银蓝色的荧光漆 —— 是陈秀兰。
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星星点点的蓝,显然刚从玩具厂下班。听到脚步声,陈秀兰慌忙把夹在书里的小纸条往页间塞,却被李建军瞥见上面写着 “复利计算公式”。“李大哥?” 她的脸面泛红,把教材往身后藏的动作,像极了小时候偷摘邻居家枣子被撞见的模样。
“也来买书?” 李建军的目光落在她膝头的《基础会计》上,封面上用圆珠笔写着 “陈秀兰”,笔画里带着股韧劲。陈秀兰把书往前推了推,指着某页的丁字账:“玩具厂的会计要走了,我想试试…… 就是这些借贷方总搞反。” 她的食指在 “应付账款” 几个字上徘徊,指甲盖上的荧光漆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书店外突然响起炸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溅成歪斜的水痕。李建军抓起最后一本《电子技术基础》往柜台跑,结账时发现陈秀兰正对着会计教材发呆,雨水顺着她的工装裤往下滴,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一起走?” 他扬了扬手里的伞,伞骨上还缠着去年台风天折断后修补的胶带。
双层巴士在积水里摇摇晃晃,像头喘着粗气的老黄牛。两人挤在最后一排,潮湿的帆布座椅散发着霉味。陈秀兰把会计教材垫在腿上,李建军的《电子技术基础》则摊在两人之间,书页边缘很快被雨水浸得发皱。“这道题……” 她指着某道会计分录,车颠簸的瞬间,手肘不小心撞在他的工牌上,编号 “007” 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
“借增贷减,就像……” 李建军突然想起三娃收废品时的记账方式,“就像你收了多少玩具零件是借,卖了多少钱是贷,总得平账。” 陈秀兰的眼睛亮起来,从口袋掏出半截铅笔,在车票背面画起简易的丁字账,荧光漆的碎屑随着笔尖的移动簌簌落下,像撒了把星星。
雨刮器在风挡上徒劳地摆动,车窗外的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成彩色的光斑。陈秀兰突然指着某块招牌:“那是‘月光光’的粤语写法。” 她清了清嗓子,用带着陕北口音的粤语唱起民谣,“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 跑调的歌声混着巴士引擎的轰鸣,竟有种奇异的温柔。
李建军跟着哼唱时,舌尖总绕不过某个音节。陈秀兰笑着纠正:“‘堂’要发‘tong’,像你说的‘电容’(capacitance)尾音。” 她从会计教材里抽出张纸,上面用拼音标注着粤语发音,“我学粤语时就这么记,和你背英语单词差不多。” 纸的边缘还画着小小的玩具图纸,显然是利用工间休息写的。
巴士突然急刹车,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李建军扶住差点滑落的《电子技术基础》,发现扉页被陈秀兰夹了片干枯的酸枣叶 —— 和她上次塞给他的酸枣核是同棵树的。“老家的酸枣树,我娘寄来的。” 她的声音低下去,“她说看见这个,就想起小时候在山上摘酸枣的日子。”
车过深圳河大桥时,雨势小了些。陈秀兰指着远处的灯火:“那边是香港。” 霓虹灯光透过雨帘,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幅流动的水墨画。李建军想起美国总监办公室墙上的世界地图,深圳和香港被标成两个挨得很近的红点,此刻却觉得隔着比黄土高原还要深的沟壑。
“你报的哪个专业?” 陈秀兰突然问,铅笔在会计教材的页边空白处画着电路图。李建军摸出招生简章,指尖划过 “电子工程” 四个字:“想系统学学理论,总不能一直靠野路子。” 他想起技术科那些科班出身的同事,他们讨论的傅里叶变换,他连名词都读不全。
巴士到站时,雨已经停了。陈秀兰把会计教材往腋下一夹,突然哼起刚才的粤语民谣,这次调子准了许多。李建军跟在她身后,踩着水洼往前走,发现她的影子和自己的在路灯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两道努力靠近又不断错过的轨迹。“明天…… 能再教我那道会计题吗?” 她在分岔口突然开口,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散。
深夜的车间还亮着几盏灯,像惺忪的睡眼。李建军趴在检修台上,《电子技术基础》压着摊开的设备图纸。月光穿过车间高窗,透过电路板的孔洞,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他摸出单词本,“集成电路” 旁边被陈秀兰用红笔标注了粤语发音,字迹娟秀,和他歪歪扭扭的陕北话谐音形成有趣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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