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驶进深圳站时,晨雾正从铁轨缝隙里钻出来。李建军拎着褪色的帆布包,鞋跟在月台上敲出疲惫的响。包底沾着老家的黄土,是弟弟帮他装行李时蹭的 —— 父亲的手术很顺利,弟弟说 “你在深圳安心挣钱,家里有我”,话里的踏实劲儿,像极了秀兰算账时的认真。
华强北的巷口飘着炒粉的香气。李建军加快脚步,蓝布工装的袖口还卷着,是上车前帮父亲擦身时挽的。远远看见秀兰百货店的卷帘门半开着,晨光从缝隙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像条温暖的绸带。
离店还有三步远,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一张泛黄的通知贴在玻璃门上,印刷体字端正有力:“因燕南路规划为食街,商铺需收回改造。根据《深圳市房屋租赁条例》,现通知如下:1. 终止原租赁合同;2. 按剩余租期(6 个月)的 20% 给予赔偿(计 1440 元);3. 给予一个月清货期,至 7 月底搬离;4. 若转型经营餐饮,可优先续租,租金调整为 3600 元 / 月。” 房管办公室的红印章盖在右下角,与原租赁合同的骑缝章严丝合缝。
“建军?” 秀兰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些微沙哑。她正蹲在地上整理袜子,军绿色的帆布包扔在一旁,拉链上挂着的小算盘晃悠着,珠子少了两颗 —— 是上次搬货时摔的。“你咋提前回来了?不是说下午到吗?” 她的眼睛还有些红,但手里的活没停,正把纯棉袜按颜色分类,码得整整齐齐。
李建军的手指抚过通知上的 “赔偿 1440 元”,指腹的薄茧蹭得纸页发毛。1440 元,刚好够支付黄贝岭摊位三个月的租金,是秀兰半个月的盈利。他突然想起出发前,秀兰在火车站塞给他的荔枝干,油纸包上写着 “店里一切安好,放心”,原来她早就看到了通知,却没在电话里提半个字。
“这通知……”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 “7 月底搬离” 上。货架上的 LED 灯箱还亮着 “15 元 3 双”,是他亲手焊的,灯珠闪得比平时稳,像在努力维持最后的体面。收银台上的计算器旁,压着张清单,“纯棉袜 230 双、尼龙袜 180 双” 的字迹旁,标着 “清货价”,是秀兰昨晚算的。
秀兰把最后一摞袜子摆好,拍了拍手上的棉絮:“前天贴的,房管的人来的时候还带着法规条文,说不是针对咱们一家。” 她从抽屉里拿出原租赁合同,在 “违约责任” 页折了角,“他们说按条例,提前终止合同赔偿剩余租期租金的 20%,还多给了半个月清货期,算仁义了。”
李建军翻到合同最后一页,看见秀兰用红笔圈出的条款:“因城市规划调整需提前收回房屋的,出租方应按剩余租期支付违约金,并给予合理清货期。” 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对勾,是她在夜校学合同法时养成的习惯。“我去问过旁边的杂货店,” 她的声音轻下来,“他们只给 20 天清货期,赔偿还没咱多。”
“转型做餐饮就算了。” 李建军把合同折好,塞进秀兰的会计课本 —— 她总把重要文件夹在课本里,说 “书里的道理能护着咱”。3600 元的月租像道无形的门槛,他们既租不起,更没做饮食的经验,“还是想想怎么清货,争取月底前卖完。”
房管办公室的办事员换了位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对着《深圳市房屋租赁条例》逐条核对。“你们的情况符合第七条第三款,”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阳光,“赔偿款下周一到账,清货期间水电照常供应,有困难可以随时来沟通。” 他的钢笔在 “清货方案” 上划了圈,“建议搞促销,隔壁服装店已经开始打折了。”
走出办公室时,秀兰的脚步轻快了些。燕南路的脚手架还在支,但 “重庆火锅” 的横幅旁,多了块 “清货通知” 的牌子,是隔壁杂货店挂的。“你看,” 秀兰指着那家店,“他们也开始清货了,比咱们还急。” 她的帆布包在胳膊上晃悠,破洞处露出半截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在算清货的折扣。
回店的路上,李建军发现秀兰的帆布包破洞更大了,里面的清货清单露出来,“纯棉袜 10 元 3 双” 的字迹被汗水洇得发花。他突然停下脚步,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针线 —— 是秀兰给他缝补工装用的,总被他随手塞在兜里。“我帮你补补,” 他的手指穿过破洞,把松散的线拉紧,“清货的时候得装不少零钱,别漏了。”
秀兰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像颗温热的焊锡珠。“这店……” 她的声音哽咽着,手指在他手背上画着店的轮廓,“你亲手钉的货架,我描的招牌字,还有三娃送的招财猫……” 招财猫的爪子还在摇,却摇不散空气里的不舍。
李建军把针线打了个结,像焊好了个结实的焊点。“店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 LED 灯箱还亮,“咱们把货清完,拿着赔偿款去黄贝岭,重新摆个摊,比这店还灵活。” 他捡起地上的清货清单,在 “10 元 3 双” 旁边画了个笑脸,“就当提前换季大清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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