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资工厂的铁皮宣传栏前围了三层人,新贴的《深圳特区报》还带着油墨香,头版的黑体字在晨雾里格外扎眼 ——“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发展才是硬道理”。李建军攥着扳手的手停在半空,车间的焊锡烟突然变得没那么呛人了,远处的冲床声像是在为这行字打节拍。
“建军,快来!” 工友老王的粗嗓门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的报纸边角被捏得发皱,“厂长说,这报纸得天天读,车间黑板报要抄重点!” 李建军挤进人群时,报纸上的 “改革开放胆子要大一些” 正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有人用指甲在 “胆子” 二字上反复划着,像在给自己壮胆。
车间的黑板报积着层薄灰,李建军捏着粉笔写下 “发展才是硬道理” 七个字,笔锋比平时焊电路板时还稳。他的字带着股狠劲,横划像焊枪拉出的直线,竖勾末尾的尖锋透着股不服输 —— 这是他在深大成教夜校练了半年的成果,秀兰说 “字如其人,得写出精气神”。
“这字有股劲!” 厂长的皮鞋声突然从身后传来,锃亮的鞋尖差点踢到地上的焊锡渣。他指着黑板报上的字,金边眼镜后的眼睛眯成条缝:“听说你深大成教的课没落下?还在琢磨焊接工艺改进?” 李建军的手还捏着粉笔,掌心的白灰蹭在工装裤上,像落了场细雪。
冲床的轰鸣声突然停了。厂长从公文包里抽出张蓝色图纸,上面的英文标注旁用红笔圈着 “焊接合格率≥98%”:“外贸订单,德国客户的,半个月拿出改进方案。” 他的钢笔在 “五人团队” 那行敲了敲,“你当组长,要人要物,厂里都给。”
粉笔从指间滑落,在地上砸出个小小的白印。李建军望着图纸上的精密焊点,突然想起三年前刚进车间时,因为焊错个电容被组长骂 “农民工就是粗手粗脚”,此刻厂长拍着他的肩膀:“技术上的事,你说了算。” 车间的吊扇转得轻快,把焊锡烟吹向窗外,露出远处刚立起的 “招商引资” 广告牌。
下午三点,秀兰在华强北的服装批发市场核对订单,BP 机突然 “嘀嘀” 响起来。她躲进消防通道看信息,是建军发来的:“刚看到你的留言,《中级财务会计》放哪了?下班我回家拿了给你送教室。”
帆布包里的订单合同还散发着油墨味,她赶紧回了条信息:“在书架第二层,红皮那本。我六点直接到夜校,教室 302。” 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身后批发商的吆喝声、缝纫机的哒哒声混在一起,像首嘈杂的交响曲,但她的心里却很踏实 —— 知道建军总会把书准时送到。
深大成教夜校的教室渐渐亮起灯。秀兰提前十分钟到 302 室,前排的同学已经在预习 “外币业务核算”,钢笔划过笔记本的沙沙声里,她摸出今天签下的订单 —— 给德国客户的童装外套,数量 500 件,交货期比国内订单紧一半。突然想起早上路过工厂时,看见建军他们车间挂着 “外贸订单攻坚” 的红横幅,原来两个人的战场,都在为同一片 “外贸” 的天空打拼。
六点十五分,教室门被轻轻推开。建军站在门口,深蓝色工装的领口还沾着点焊锡,手里捧着两本书,《中级财务会计》的红封皮在荧光灯下格外显眼。“刚从家里过来,” 他把书往秀兰桌上放,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厂长临时开了会,说外贸订单的焊接工艺必须改,给了我五个人,半个月出方案。”
“德国客户?” 秀兰突然指着自己的订单,“我们服装厂也接了德国的单,要求特别严。” 建军的眼睛亮了:“我们也是!他们的焊接标准比国内高三个等级,说不合格就取消合作。” 两人的目光在 “德国” 两个字上相遇,突然觉得那些看似遥远的外贸订单,其实就系在他们各自的努力里,像根看不见的线。
夜校的老师走进教室时,建军正往门口退,临走前指了指秀兰的书:“有不懂的记下来,晚上回去我帮你看 —— 虽然我也看不懂会计,但能帮你分析分析句子。” 秀兰笑着点头,看着他转身时,工装后襟的褶皱里掉出片焊锡渣,落在讲台边,像颗微小的星星。
《中级财务会计》的字里行间,秀兰总能看到建军的影子。讲到 “成本控制” 时,她想起他总说 “焊点多一个锡珠就多一分料钱”;读到 “权责发生制” 时,仿佛听见他在车间说 “今天的活不能拖到明天,不然影响下道工序”。
老师提问 “外贸会计与国内会计的区别”,她站起来回答:“就像给国内客户做衣服和给外国人做衣服,尺寸、标准、交货期,全都不一样,但核心都是把活干好。”
下课铃响时,秀兰发现窗外的月光已经爬上窗台。建军靠在走廊栏杆上,手里翻着自己的《信号与系统》,夜风掀起他工装的衣角,露出里面印着 “深圳大学成教” 的文化衫 —— 是去年开学典礼发的,洗得有些发白,却比任何名牌都让他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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