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资条从人事部窗口递出来时,李建军的手指在 “4500 元” 的数字上顿了顿。初夏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阿拉伯数字间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他这几年走过的路 —— 从 1986 年刚到工厂技术部的 1500 元,到如今税后 3860 元的实发金额,纸张边缘的锯齿纹都透着股踏实的脆。
“李经理,这月工资够买半平米房了。” 出纳大姐的指甲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在工资条背面敲出轻响。建军把纸条叠成小方块塞进工装口袋,布料下的硬角硌着肋骨,像块正在发酵的酵母,让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悄鼓起来。
深南大道的百货店刚换上夏季橱窗。建军站在黄金柜台前,玻璃反射出他胸前的 “研发部经理” 工牌,金属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售货员拿出的金项链在丝绒托盘里打转,吊坠是个指甲盖大的算盘,珠子能灵活转动 —— 上周秀兰算业务提成时还念叨:“要是有个金算盘,算账都能多算三分利。”
“就要这个。” 他的声音比焊电路板时还稳,指尖却在价格标签上冒汗。328 元的标价够买三个月的夜校教材,够两人在黄贝岭的餐馆吃十顿清蒸鱼。但当售货员用红绳把项链系好,塞进印着 “深圳百货” 的红盒子时,他突然觉得,这点 “奢侈” 配得上她跑业务磨破的三双皮鞋。
新办公区的玻璃门比车间的铁门轻十倍。建军推开时,阳光涌进来,在水磨石地面上投下百叶窗的影子。他的工位靠着窗,新配的转椅还带着皮革的腥气,秀兰织的蓝白条纹坐垫铺在上面,针脚里还留着她夜校课间的体温 —— 那是她用服装厂的边角料织的,说 “久坐得垫个软和的”。
深大夜校的《信号与系统》课本摊在桌面,书签是秀兰的业务名片,“陈秀兰 业务主管” 的字迹旁,他画了个小小的电路板。桌角的 “技术骨干” 奖状镶在塑料框里,是上个月厂长亲手颁的,玻璃面上还能看见秀兰用软布擦过的痕迹,亮得能照见人影。
“啧啧,这办公条件!” 老工友王师傅路过时,手里的扳手在门框上磕出轻响。他看着建军桌上的盆栽 —— 是秀兰从服装厂带来的绿萝,说 “看绿色保护眼睛”,突然叹了口气:“当年你在流水线焊板子,谁能想到现在坐进玻璃房了?” 建军递过刚泡的茶:“王师傅有空常来坐,我这还有你教我的老图纸呢。”
茶水间的微波炉 “叮” 地响了。建军拿出秀兰早上塞给他的饭盒,里面是红烧肉炖土豆,油星浮在表面,像片小小的琥珀。他想起三年前两人分吃一份炒米粉的日子,塑料凳在夜市的水泥地上摇摇晃晃,现在却能在带空调的办公室里,吃着她亲手做的热饭,眼眶突然有点热。
黄贝岭的 “海鲜酒家” 在巷口支起红灯笼。秀兰站在门口,手指绞着西装套裙的衣角 ——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么 “贵” 的地方,玻璃窗上的 “清蒸石斑” 标价让她咋舌。建军突然攥住她的手往里走,皮鞋踩在红地毯上的闷响里,他说:“就当庆祝你拿下欧洲订单,我攻克焊接工艺。”
菜单上的菜名像串闪光的珠子。秀兰的指尖在 “清蒸鱼” 那行反复摩挲,38 元的价格够买两斤猪肉。建军没等她开口,直接朝服务员挥手:“来条清蒸鲈鱼,再要个蒜蓉菜心,一盅老火靓汤。” 他把菜单往她面前推,“看看还有啥想吃的,今天管够。”
鱼汤的鲜香漫上来时,秀兰的筷子在碗里划着圈。她看着建军把鱼刺挑干净再夹给她,突然说:“其实不用这么破费,我在家给你做也一样。” 建军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敲着,像在打摩斯密码:“不一样。以前是为了吃饱,现在是为了吃好 —— 咱有这条件了。”
酒家的电视在放南巡讲话的新闻。邓小平的声音透过老式喇叭传出来,“发展才是硬道理” 的字句和汤匙碰撞的脆响混在一起。秀兰突然指着窗外:“你看那栋楼,上个月刚封顶,听说单价涨到一千二了。” 建军的鱼汤喝得精光,碗底的姜片排成整齐的队:“咱好好干,年底再攒点,离首付又近一步。”
回家的路上,晚风掀起秀兰的长发。建军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盒子,金项链在路灯下泛着柔光,小算盘吊坠晃来晃去,像个会动的逗号。“给你的,” 他的耳根有点红,“你总说算账得有个像样的家伙。”
秀兰的指尖捏着项链,突然想起摆摊时用的塑料算盘,珠子掉了两颗,她用绳子捆着继续用。现在这金算盘的珠子冰凉光滑,转动时发出细碎的响,像无数个日夜的账本翻页声。“太贵重了。”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却把项链往脖子上戴,吊坠刚好落在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贴着心口。
出租屋的台灯照在新工资条上。秀兰把它夹进账本,和三年前的第一张工资条并排 ——1500 元的数字已经泛黄,边缘被虫蛀出个小洞,像段被岁月啃过的记忆。建军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能闻到金项链的金属味混着她的洗发水香,是种踏实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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