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河面染成了一种浑浊的橘红色时,那艘小货轮终于被清空了。
林野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肩膀肿起老高,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肺部像是被水泥粉堵住了一样难受。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
但他坚持到了最后。
工头拿着本子和一沓零钱,开始挨个发钱。轮到林野时,工头特意多看了他两眼。
“小子,行啊!没看出来,还挺能扛。数数,一百袋,五块钱。”工头递过来一张五元的纸币,和几张毛票。
五块钱!
林野看着手里那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币,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这是他自己挣来的,干干净净的血汗钱!虽然微薄,却代表着在这座城市里,他第一次真正靠自己的力量,撬开了一丝生存的缝隙。
“谢谢老板。”他低声说,小心翼翼地将钱折好,塞进裤子最里面的口袋,还用手按了按。
阿城也领到了他的三块多钱,虽然比林野少,但也显得很高兴。
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喧嚣的码头,朝着棚户区深处走去。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拿到钱的短暂喜悦,冲淡了一些身体的痛苦和未来的迷茫。
“走,哥带你去找个地方,先把肚子填饱!”阿城兴致勃勃地说。他知道一家面馆,便宜,量足,虽然环境差了点,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无疑是天堂。
然而,这份短暂的喜悦,在他们拐进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时,戛然而止。
巷子口,站着三个人,抱着胳膊,斜靠着墙壁,嘴里叼着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正是狗哥和他的两个手下,那个矮壮混混和另一个黄毛。
“哟,收工了?看这样子,收获不错啊。”狗哥吐出一个烟圈,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林野和阿城的脚步顿时僵住了。刚刚拿到钱的兴奋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压抑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狗哥走到他们面前,伸出手,勾了勾手指:“规矩,不用我再重复了吧?三成。”
阿城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连忙从口袋里掏出自己那点微薄的收入,数出几张毛票,递了过去:“狗哥,您点点,这是我的……”
狗哥看都没看,一把抓过,随手塞进裤兜,然后目光转向林野。
“你的呢?”
林野站在原地,没动。裤子口袋里的那五块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抽搐。这是他拼了命才换来的,是他和阿城今晚的饭钱,甚至是明天活下去的希望。
“快点!磨蹭什么!”矮壮混混不耐烦地吼道。
阿城悄悄拉了拉林野的衣角,眼神里满是哀求,示意他不要冲动。
林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屈辱。他慢慢伸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五块钱。
狗哥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
林野却把手往后缩了缩,抬起眼,看着狗哥:“狗哥,这钱,是我今天扛了一百袋水泥挣的。我和我哥,还指着这钱吃饭,找地方睡觉。”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执拗。
狗哥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咧开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怎么?跟我这诉苦呢?老子他妈管你吃不吃得上饭!在这片儿,就得守老子的规矩!”
他一把夺过林野手里的钱,熟练地抽出一块五的毛票,把剩下的三块五,随手扔在了林野脚下,混入了泥水和垃圾之中。
“喏,剩下的,赏你的饭钱。”狗哥拍了拍林野的脸,力道不轻,带着侮辱的意味,“记住,明天,还是这个数。少一分,我打断你的腿。”
说完,他带着两个手下,扬长而去,留下嚣张的笑声在巷子里回荡。
林野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泥水里那三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枚硬币。夕阳的余晖照在上面,反射出冰冷的光。
阿城赶紧弯腰,把地上的钱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塞回到林野手里,叹了口气:“算了,林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能剩下这些,已经不错了。走吧,吃饭去。”
林野没有回应,他依旧低着头,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嫩肉里。
屈辱,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用命换来的钱,被人像施舍乞丐一样,扔在泥水里。
这,就是棚户区的规矩?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狗哥他们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最后一点属于乡村少年的温顺和犹豫,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和冰冷。
这规矩,他记下了。
总有一天……
他没有把后面的话想完,只是默默地接过阿城递过来的钱,迈开脚步,走向巷子深处那家灯光昏暗的面馆。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一把缓缓出鞘的、染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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