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岭的雾比想象中更浓。
阿蛮走在最前,骨铃碎片贴着心口发烫,每一步都踩在近乎垂直的崖壁凸岩上,蛊纹从手背爬上脖颈,像条暗红的蛇在皮肤下游动。
苏月璃抓着藤蔓跟在后面,破妄灵瞳里,整座山竟泛着青灰色的脉动,像颗被按了暂停键的心脏——每跳一下,她耳膜就嗡鸣一声,那是山体里积压千年的哀恸在震动空气。
“停。”阿蛮突然抬手。
他指尖的银蛊刚探进石缝,“啪”地炸成一团绿雾,连带着他手腕的蛊纹都蜷成了死结。
这个向来面无表情的苗疆青年第一次皱起眉,喉结动了动:“咒......是自我怀疑的咒。”他话音未落,雪狼背上的装备突然“哐当”坠地——那是块半人高的寒铁护腕,本被他用牛皮绳捆得结实。
众人转头时,却见雪狼正盯着自己的手,瞳孔里浮起迷茫:“我......方才为何要带这废铁?”
“雪狼!”苏月璃急喊。
她看见破妄灵瞳里,雪狼周身腾起灰雾,那是诅咒在啃噬他的意志。
灰鸦突然甩了甩头,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山谷里炸开:“别信眼睛!
这山要我们觉得自己在发疯!“他手臂的伤口本已结痂,此刻却渗出鲜血,”疼吗?
疼就是真的。“
雪狼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他突然仰头发出一声低吼,声浪震得崖边松针簌簌落下。
苏月璃看见他眼底的灰雾被冲散了些,随即他挥起寒铁护腕砸向石壁——“轰”的闷响里,岩层裂开蛛网状纹路,露出个半人高的石龛。
石龛中央,一口铜铃正静静躺着。
铃身布满蛛网似的裂纹,却在破妄灵瞳里泛着幽蓝微光,像块被敲碎的夜空。
阿蛮的骨铃碎片突然从他掌心飞起,“叮”地撞在铜铃上,发出清越的颤音。
“昭明铃。”苏月璃脱口而出。
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要触到铃身,铜铃表面突然渗出暗红血字:“女子不得近前,违者魂销。”
山风骤然转冷。
灰鸦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去拉苏月璃的胳膊:“小苏!”阿蛮的蛊纹再次暴涨,几乎要覆盖整张脸,却只是攥紧了拳头没动——他知道,这是只有苏月璃能跨过的坎。
苏月璃盯着血字,突然笑了。
她从领口摸出蒙布,蓝光在布面流转如活物。“你们这群死人定的规矩,也配管活人?”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涌进喉咙,然后猛地喷向铜铃。
血珠没有落地。
它们像被磁石吸引般,全部渗进铜铃的裂纹里。
铃身突然泛起橙红光芒,映得众人脸上都染了层暖色调。
苏月璃眼前闪过碎片般的影像:火光冲天的祭坛,一个披发女子执灯跃入火海,她的裙裾被烧出大洞,却仍在嘶喊:“吾名青蘅,非婢非妾,乃史官之后!”
“守灯人第一任......竟是个女人?!”灰鸦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见过太多古籍里的守灯人画像,全是留须的老者,从没人提过女子。
“她们不是不能点灯,是被后来人抹去了名字。”楚风的声音突然从铃中传来,带着几分沙哑的疲惫,却异常清晰,“所谓’唯有男性可继任‘的规矩,不过是为了让牺牲显得’合理‘——当后人只记得男人赴死,就会觉得’这是宿命‘。
可他们忘了,最初的火种,是女人喊着’我偏要记‘跳进的火。“
苏月璃望着虚空中消散的青蘅影像,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和舌尖的血混在一起。
她却笑了,笑得眼角细纹都舒展开:“既然你们怕女人记住历史,那我就偏要替她们点这一盏。”
她盘膝坐在石龛前,从腰间解下骨笛。
那是祖母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这是三十六位无名女匠用骸骨磨成的,每人刻了一道暗纹。
苏月璃指尖抚过笛身,暗纹在破妄灵瞳里亮起微光,像三十六颗小星星。
“第一位,造鼎女匠阿灼,十三岁入窑,烧裂百炉才成商王祭器。”她开口诵念,声音清冽如泉,“第二位,铸剑女师青鸢,与丈夫同炉,剑成时血渗剑纹,后世称‘同心’......”
每念一人,昭明铃便震动一分。
裂纹里的幽蓝火焰开始跳动,像在应和她的声音。
阿蛮突然瞪大眼睛——他手背的蛊纹竟在跟着节奏起伏,仿佛在跳某种古老的祭祀舞。
雪狼将寒铁护腕立在两侧,像两根图腾柱;灰鸦扯下衣襟,用残芯在地上画着奇诡的符号,那是他从前执行任务时学的秘文。
当第三十六个名字“绣娘月娘,用发丝绣出敦煌飞天,藏于经卷夹层”落下时,整座苍岭突然发出轰鸣。
苏月璃抬头,看见九道金色光束从山体裂缝中冲天而起,直插云霄。
光束的另一端,她仿佛能看见博物馆的方向——那里也有什么在呼应,像两颗终于对上频率的心跳。
昭明铃的裂纹中,幽蓝火焰“轰”地腾起三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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