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使者”号在预定时间准时起航，如同一声叹息般滑入格瑞亚星系边缘那光怪陆离的亚空间洪流。舰体外的虚空是扭曲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噩梦，但对于舰内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不过是又一次例行的、令人不适的旅行。
然而，对于新兵戴夫来说，这一切远非“例行”可言。他紧挨着冰冷的舱壁坐着，努力不去想象舰壳外那些蠕动的色彩和偶尔掠过的、充满恶意的阴影。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周围这些“战友”们。
他们没有表现出丝毫对帝皇的祈祷应有的虔诚，也没有对审判庭任务的敬畏，甚至对亚空间旅行本身都显得漠不关心。他们更像是一群被赶上车的囚犯，各自找着打发时间的方式。戈尔东在和几个老兵用自制的骰子赌博，吆喝声在引擎的低鸣中格外刺耳。“炸弹”依旧在保养他的武器，嘴里念念有词，但戴夫隐约听到的似乎是关于某种炖菜的火候秘诀。柯西金则不见踪影，据说又去和船上的低级船员“套近乎”了。
最让戴夫无法理解的是技术军士“101大爷”。他正用一个多用途匕首和一个从酒馆顺来的开瓶器，试图拆解一台伺服颅骨，嘴里还嘟囔着：“……这玩意的导航模块说不定能拆下来给我们用，反正这船有主控系统，少一两个没事……”
“他……他在拆审判庭的财产！”戴夫忍不住对旁边一个正在打盹的老兵低声道。
那老兵眼皮都没抬，含糊地说：“小子，放轻松。101大爷这是在‘优化’设备性能。再说了，这玩意儿算个屁的财产，顶多算个会飞的装饰品。”
这时，卡尔团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适应？”
戴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立正：“团长！我……我只是……”
卡尔摆了摆手，示意他放松，然后在他旁边坐下，随手拿起戴夫放在腿上的、崭新的《帝国步兵入门手册》翻了翻。“手册里怎么教你的？遇到亚空间航行？”
“保、保持虔诚信仰，在心中默诵帝皇圣言，抵御亚空间低语，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恶魔侵袭……”戴夫背诵道。
卡尔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讥诮。“说得不错。但手册不会告诉你，百分之九十九的亚空间航行屁事没有，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另外百分之一，而到了那时，念经和尿裤子都没用。”他合上手册，扔回给戴夫，“在我们团，亚空间航行的第一要务是：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检查装备。”
“检查装备？”戴夫疑惑。
“对。”卡尔指了指“101大爷”，“像他那样，熟悉你周围的一切，无论是武器、墙壁，还是那个会飞的骷髅头。了解你的环境，知道什么东西在关键时刻能救命，什么东西会要你的命。祈祷救不了你，但你手里的枪，你身边的掩体，你背包里的口粮和急救包，可以。”
戴夫似懂非懂。这时，柯西金像幽灵一样溜达回来，脸上带着收获的笑容。“头儿，打听清楚了。这船上有三个厨房，B层那个厨师好说话，用配给香烟能换到真肉罐头。医疗舱的药剂师是个新手，容易糊弄。还有，船底货舱有些‘非标’货物，用防水布盖着，估计是审判庭的‘特殊装备’，守备不严。”
卡尔点点头：“记下来。戈尔东，别赌了，带人去把我们搬上来的物资再清点一遍，按战斗小组分配，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炸弹，”他转向重武器手，“你的大家伙怎么样？瓦格哈尔那鬼地方低温，润滑剂可能会冻住。”
“炸弹”抬起头，拍了拍爆弹枪：“南无无量帝皇爷，放心，团长。我用防冻凝胶处理过了，还多要了五套备用撞针。”
戴夫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崩塌和重建。没有战前动员，没有精神激励，只有对物资、对细节、对生存最赤裸裸的关切。这和他受训时学到的一切截然不同。
“觉得我们不像军人？”卡尔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戴夫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小子，”卡尔的声音低沉下来，“穿着这身皮，能活下来的，才是军人。死了的，那是统计数字。在瓦格哈尔，或者在任何地方，帝皇不会伸手把你从兽人嘴里拉出来，审判官也不会。能靠的，只有你身边的兄弟，你手里的家伙，和你脑子里的东西。”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忘掉手册里那些漂亮话。在这里，你要学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只有活着，你才能继续为帝皇‘尽忠’——不管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舰船猛地一阵剧烈颠簸，灯光闪烁，警报凄厉地响起！红色的应急灯瞬间取代了正常的照明。
“敌袭？！”戴夫惊恐地抓住身边的固定物。
“慌什么！”戈尔东骂了一句，熟练地稳住身形。
卡尔团长却异常镇定，他侧耳听了听警报的音调，又感受了一下船体的震动模式，对紧张的新兵说：“不是敌袭，是亚空间湍流，常见的‘坏天气’而已。看来，你的第一课实践环节提前了。”
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舱室：“所有人，检查固定装置，照顾好新兵蛋子。101，去看看引擎舱有没有异常。柯西金，联系舰桥，问问这破天气要持续多久。”
命令有条不紊。老兵们骂骂咧咧却又异常熟练地执行着，没有人惊慌失措。戴夫看着在摇晃的船舱中如履平地的团长和那些老兵，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他们那种看似散漫的态度之下，隐藏着的是何等扎实的、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生存本能。
亚空间的颠簸持续着，但戴夫心中的恐惧，却莫名地被一种奇异的好奇和一点点开始萌芽的理解所取代。在这个粪坑一样的宇宙里，或许，像他们这样活着，本身就是最艰难、也最真实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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