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波者袭击后的断锚湾,沉浸在一种比死亡更沉重的寂静里。硝烟与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锈海固有的金属腥气,形成一种战后特有的悲怆氛围。探照灯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无力地扫过甲板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和破损的工事,犹如在为逝者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幸存者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脸上写满了疲惫、麻木,以及深入骨髓的后怕。白日的争执、资源的匮乏,在此刻都被这赤裸裸的生存压力暂时压下,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对明日更深的恐惧。
李振邦站在“远航者”号舰桥,目光越过残骸构成的屏障,投向远方那座在夜色中宛如巨兽蛰伏的龙宫。他的指间夹着一根用废旧报纸和劣质烟叶勉强卷成的烟卷,烟雾辛辣刺喉,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阵亡名单上的七个名字,像七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弹药储备已降至危险红线,燃料更是捉襟见肘,下一次袭击,他们还能靠什么抵挡?他深吸一口烟,任由那灼热感深入肺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还肩负着将这支残兵带往未知前方的重任。
林薇在临时医疗点忙碌着。伤员痛苦的呻吟和锈海水感染处不断恶化的溃烂,让她心力交瘁。药品,尤其是抗生素和高效抗腐蚀药剂,早已耗尽。她只能依靠有限的纯净水清洗伤口,用最后一点止血粉和绷带进行最基础的包扎。看着战士们强忍剧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的模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科学在如此极端的环境和创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她下意识地走向指挥室最内侧的隔离舱。那里,吴锋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外界的血雨腥风都与他无关。这成了她唯一能暂时逃离残酷现实,寻求一丝(哪怕是诡异的)宁静的地方。
然而,今夜,这份宁静再次被打破了。
就在林薇刚刚记录完吴锋平稳得近乎异常的常规生命体征数据时,异变陡生!
首先是声音。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远航者”号内部那台连接着被动声呐阵列的老旧设备。负责监听的战士猛地摘下耳机,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什么声音?” 李振邦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快步走到声呐控制台前。
那名战士将耳机递给他,声音有些发颤:“长官,您听……很奇怪,不像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或机械噪音。”
李振邦戴上耳机。起初是一片沙沙的背景噪音,但很快,他捕捉到了——一阵阵低沉、悠远,仿佛来自万米海沟之下的嗡鸣。那声音并非单一的频率,而是由无数扭曲的细密音符交织而成,时而如同无数冤魂的哀泣,充满了化不开的悲伤;时而又转为沉闷的压抑咆哮,蕴含着令人心悸的愤怒。它不刺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入人的骨髓,搅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不安。
“源头?” 李振邦沉声问,眉头紧锁。
“指向……龙宫深处。信号强度在缓慢增加。”
几乎在声呐捕捉到异常音频的同时,隔离舱内,连接在吴锋身上的脑波监测仪屏幕,原本规律中带着混乱的波形,猛地炸开一团剧烈峰值!报警器发出刺耳的尖鸣!
林薇猛地转头,只见病床上的吴锋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他的双手死死攥住床单,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上、脖颈处青筋暴起,犹如扭曲的蚯蚓。他的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宛如困兽般的嗬嗬声,整张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病号服。
“吴锋!” 林薇惊呼一声,扑到床边,试图按住他抽搐的身体,防止他跌落或伤害自己。她的手触碰到他的皮肤,感受到的并非高烧的灼热,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镇静剂!快!” 她朝外面喊道。一名医疗兵迅速跑来,但看着吴锋的状态,有些手足无措。
“没用!之前试过了,对他的神经系统效果甚微!” 医疗兵急声道,林薇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声呐里那诡异的音频,吴锋同步的剧烈反应……这两者之间,绝对存在联系!
吴锋的痉挛持续着,他的嘴唇开始无声地翕动,速度快得惊人,仿佛在急速地念叨着什么,又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进行着无声的激烈交流。
林薇的心跳如擂鼓。一个大胆的念头驱使着她——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再次贴上了吴锋冰冷汗湿的额头。
就在接触的瞬间——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林薇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浩瀚且充满绝对敌意的洪流猛地攫住、拖拽,坠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感官世界!
她“看”到的,不再是隔离舱的苍白墙壁。
那是一片扭曲、幽暗、无边无际的空间。非自然形成的金属管道如同巨兽的肠道般蜿蜒盘绕,管壁上覆盖着一层散发着幽绿或暗紫色磷光的菌毯状物质,它们像是活物般缓缓蠕动,分泌着具有强烈腐蚀性的粘稠液体。空气中弥漫着比锈海浓郁千百倍的腐败和金属电离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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