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整个家的重担,全压在母亲那早已被生活压弯的脊梁上。
“妈呢?”潘高园轻声问,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扇紧闭的里屋门。
父亲的眼神瞬间变得慌乱而痛苦,他艰难地朝里屋的方向努了努嘴,随即猛烈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阻止声。
那扇门……潘高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深夜里从门缝里溢出的、压抑而痛苦的呻吟声,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回脑海,带着令人窒息的屈辱和冰冷。
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一切还是原样,没有丝毫变化!
她站在那里,手里还攥着那包给母亲的白糖,指尖冰凉。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席卷了她,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汪细能,想到了玉米地里那冰冷的石块……
一股尖锐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她强忍着,竟荒谬地从中找到一丝“优越感”:至少……至少自己只有一次,也只有一个汪细能!而母亲……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把白糖也轻轻放在父亲枕边:“这个……给妈。”
然后,她假装自己若无其事的退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小屋。
坐在堂屋那把吱呀作响的破木椅上,潘高园只觉得头晕目眩。
那熟悉的混合气味:潮湿的土腥、陈年的霉味、若有若无的劣质烟味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刺激着她的鼻腔,也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扶着椅背干呕了几声,不知是早孕反应,还是这残酷现实带来的生理性厌恶。
就在这时,里屋那扇紧闭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穿着油腻黑布褂子的男人,一边低头整理着腰间那条同样油腻的布腰带,一边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是邻村的那个老光棍,潘高园认得那张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脸。他看到潘高园,先是一愣。
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渍染得黑黄的牙齿,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稔和轻佻:“哟,园子回来了?有日子没见了啊!”
他的目光像刷子一样在潘高园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里屋传来父亲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像是在发出无力的警告。
老光棍浑不在意地“嗤”了一声,斜睨了潘高园一眼,带着满足后的餍足,和一丝对“猎物”的觊觎,匆匆离开了这个破败的院子,闯进屋外的雨幕。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从那间昏暗的屋子里走出来。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的皱纹比她上次回来时更深了,像刀刻斧凿一般,刻满了生活的艰辛。
两颊却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病态的红晕,眼神躲闪,不敢与女儿对视。
母女俩相对无言,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横亘在两人之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没有久别重逢的问候,没有对各自处境的倾诉。
仿佛潘高园从未出嫁,只是下地回来晚了。
母亲默默地走向冷锅冷灶,动作麻利却透着一种麻木的疲惫。
很快,一碗飘着几片菜叶的、寡淡的清汤面摆在了潘高园面前。面条粗粝,汤水清澈见底,和她在汪家吃的并无二致。
在这个刚刚能填饱肚子的年月,在这个破败的家里,这已经是母亲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潘高园默默地吃着,面条滑过喉咙,却如同吞咽着粗粝的砂石。
那五颗橘子味的水果糖,静静躺在她的口袋里,像几块滚烫的石头。
她几次想开口,想告诉母亲自己怀了孕,想说说汪家的处境,说说那个如影随形的汪细能……
但看着母亲那佝偻的背影、那布满老茧的手、那躲闪而疲惫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化作更深的沉默。
碗里的汤水见了底,潘高园放下碗筷,低低说了声:“妈,我走了。”
母亲只是“嗯”了一声,依旧没有抬头,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用力擦拭着灶台,仿佛那里有无尽的污垢需要清理。
潘高园站起身,没有再看母亲一眼,也没有去和父亲告别。
她挺直了腰背,尽管那腰腹间沉甸甸的坠感从未如此清晰。
她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曾经是她全部世界、如今却只留下冰冷和绝望的院子。
来时怀揣的一丝寻求慰藉的微弱火苗,在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已被彻底吹熄。
只余下灰烬般的冰凉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清醒。
腹中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母亲心底那无声的、绝望的呐喊。
娘家,从来不是她的退路,只是另一座更加赤裸、更加绝望的牢笼。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朝着汪家坳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山路蜿蜒曲折,如同她此刻晦暗不明、却又必须独自硬闯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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