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贫贱夫妻百事哀,安得广厦万千间?
灶膛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汪细卫归家后沉默劳作的身影。
钱左秀难得松了口,从房梁上那乌黑油亮、挂满岁月灰尘的竹篮里,取下一块深褐色、硬邦邦的老腊肉。
这肉足有两年光景了,早已失了新腊肉的醇香,透着一股陈年累月的、带着哈喇味的沉闷气息,嚼起来甚至有些刺嗓子。
“细卫,烧火,炖上它!”钱左秀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威严,“晚上加餐,大家伙这些天也辛苦了。”
她把肉递给大儿子,眼神却瞟向小儿子汪细能,仿佛这顿肉食是特意为犒劳他似的。
汪细卫闷声接过,熟练地生火、烧肉、架锅、烧水、清洗、焖煮。
处理这种老腊肉,是农家的必修课。
需得用猛火将猪皮表面的尘垢烧掉,在用温水将那些杂质清洗干净,持续炖煮,让火焰的灼和热滚烫的水汽,一点点逼出肉里积攒的、令人不快的陈腐气味。
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白气蒸腾,混杂着一种奇特的、既像肉香又隐约带着霉变的复杂味道,弥漫在狭小的灶房里。
钱左秀指挥着,让汪细卫把炖煮过的肉捞出,放凉,切成薄片,再配上刚从地里拔的嫩青菜一起炒。
晚饭时,那盘油汪汪的腊肉炒青菜摆在桌子中央,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
昏黄的灯光下,油脂闪着诱人的光泽。一家人久违地尝到了荤腥,咀嚼声比平时响亮了许多。
然而,潘高园握着筷子,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她清晰地看到,钱左秀的筷子,如同精准的分配器。
那肥瘦相间、色泽最好的肉片,源源不断地被夹进小儿子汪细能的碗里,堆成了小山,“细能,多吃点,长身体!”
然后是丈夫公的碗里,“老头子,你也补补。”
在轮到汪细月,给上几块,“细月也辛苦了,尝尝,嫁过去了别丢老汪家的脸面。”
轮到汪细卫和自己时,那筷子便变得吝啬起来,只象征性地拨弄几片带着厚厚肥膘或边角零碎的肉,落在碗里。
潘高园碗里,只是比丈夫多了几根沾了油星的青菜,甚至连客气的言语都没有!
那原本是少见的肉味,此刻只剩下“刺啦”嗓子的陈腊味,此刻仿佛真的卡在了潘高园的喉咙里,噎得她难受。
这顿饭,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了她丈夫在这个家中的地位。
他只不过是一个能干活、能挣钱的长工,其价值仅限于此。
家里地位远不及被母亲捧在手心的二儿子汪细能,也比不上垂垂老矣的公公,和即将出嫁的汪细月。
而她这个媳妇,地位更是低微,仅仅比“外人”高那么一点点,是依附于丈夫的、可以被随意忽视的影子,即使自己还怀孕着老汪家的骨肉。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渴望,像野草般在她心底疯长,她要分家!她要和汪细卫单独起个房子!
哪怕只是一间土坯房,哪怕离得近些,只要门一关,就是他们自己的天地。
在那里,汪细卫挣的每一分钱,不必上交,可以存起来!
在那里,有肉吃时,她的丈夫能吃到最大最好的那块!
在那里,她可以挺直腰板,不必忍受小叔子黏腻的目光,和婆婆毫无道理的偏袒!
潘高园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有自己的那么一方小天地!就算是用一切去换她都愿意!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用无形的镣铐死死锁住。“不行!不能提!至少这事不能由自己提!”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汪细卫是长子!奉养父母,天经地义!这是她在农村生活中得到的最基本的常识!
在这个闭塞的乡村,长媳主动提分家,无异于挑战整个宗族伦理,是“不孝”、“不贤”的大逆不道!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她仿佛已经看到婆婆钱左秀那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仿佛听见她从未听到的更加刺耳的语言,仿佛听到村里人戳着她脊梁骨的议论。
汪细卫呢?他那么孝顺,那么听父母的话,让他去反抗?
潘高园心里一阵冰凉,靠丈夫反抗父母,这条路,堵死了。
夜深了,老旧的婚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汪细卫干了一天重活,又回家做饭,舍不得潘高园劳动,去收拾厨房,洗完澡躺在床上就沉沉睡去,发出均匀而细微的鼾声。
潘高园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望着新婚时贴上去的旧报纸,此刻已经有些开裂,露出里面黑黑的房梁。
黑暗中,她的手不自觉地、极其轻柔地覆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是她和汪细卫血脉的延续,是她在冰冷现实中唯一滚烫的希望。
“我的孩子……”
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里面的小生命好像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召唤,不时的踢打着潘高园的肚皮,不时鼓起一个小包。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悲壮的母性在她胸中激荡,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逆来顺受,只求安稳度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山里那点破事请大家收藏:(m.2yq.org)山里那点破事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