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被扫地出门的乞丐,潘高园沉默地离开了生活了一年多的汪家坳老屋。
汪老汉蹲在门槛上,吧嗒着烟锅,背影佝偻。
钱左秀站在堂屋门口,面无表情。
汪细能躲在自己屋里没出来。
只有汪细月,红着眼眶送到村口,偷偷塞给潘高园一把零碎票子,那是她男朋友给的、哥哥给的、问母亲要的所有的积蓄,合起来也有二十来块钱。
半山腰的老石岩屋,荒凉得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只有岩石底层那黢黑的烟熏,说明这里以前还有人住过或者用过。
几块巨大的岩石天然形成一个浅洞,勉强能遮蔽头顶。长时间不用的洞内,积满枯枝败叶和鸟兽粪便,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扑面而来。
寒风毫无阻碍地从洞口灌入,吹得人透心凉,大狗子被这陌生的环境和寒冷吓得哇哇大哭。
看着这临时住地,汪细卫的喉咙像被堵住,眼眶发热。
潘高园却深吸一口气,在洞外她眼睛能看见的地方放下孩子,挽起袖子:“收拾!”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汪细卫在村里人缘好,老汪家闹分家的事情一夜之间在村里早已传开。
他被“扫地出门,住在石岩屋”的消息传出,几个平时受过他帮衬的年轻后生扛着锄头、铁锹、斧头来了。
“卫哥!嫂子!我们来搭把手!” 领头的是村里有经常跟他一起干活的赵大膀子。
没有多余的寒暄,大家伙儿立刻动手:清理洞内杂物、平整地面、用石头和泥巴垒砌矮墙挡住风口、砍来碗口粗的杉木做梁柱、割来厚厚的茅草铺顶,用拇指粗的树条编制睡觉用的床……
工具碰撞声、号子声、说笑声,暂时驱散了石岩屋的阴冷和绝望。
潘高园抱着大狗子,看着男人们忙碌的身影,看着这个简陋却一点点成型的窝,心中百感交集。
她翻出家里分的那点可怜的糙米,熬了一大罐加入猪肉片玉米糊,又切了块咸菜,这就是招待帮忙乡亲的“饭食”。
大家也不嫌弃,就着玉米糊,啃着自带的窝头,嘻嘻哈哈,反而让这破岩洞有了几分生气。
第二天人更多,汪细卫也搭建好了临时的锅灶,去供销社买了口新铁锅回来,总算是能正常做饭招待帮忙的乡亲。
乡亲们知道他们现在一无所有,每个人都背着自家多出来的蔬菜和一些能存放的干货,帮这对新人度过难关。
仅仅两天,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容身睡觉的“家”就有了雏形。但汪细卫分得的那点可怜的家底,也在招待帮忙乡亲时消耗殆尽。
装玉米面的缸彻底空了,咸菜也见了底,就剩下两块腊肉和一个猪头,孤零零的悬挂在新灶头上。
看着空荡荡的米缸和嗷嗷待哺的儿子,潘高园默默从贴身小褂的暗袋里,掏出那卷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八十块钱。
这是汪细卫去年唯一一次私下给她的私房钱,她一直没舍得花。她将钱塞到汪细卫手里,声音平静:“去买点粮吧,家里不能断顿。”
汪细卫攥着那卷带着妻子体温的钱,只觉得重逾千斤。
他点点头,顶着凛冽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十几里外镇上师傅家走去。
师傅姓李,叫李池卫,和汪细卫同村人,是带他入行、待他如子的老修房工匠。
敲开师傅家那扇熟悉的木板门时,李师傅正蹲在院里劈柴。
看到面容憔悴、满身风尘的徒弟,李师傅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锁:“细卫?你咋弄成这副鬼样子?快进来!”
汪细卫嗫嚅着说明来意,掏出那卷钱:“师傅……我……我想买点粮食…”
“买?!” 李师傅一听就炸了,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拍掉汪细卫递钱的手,铜钱似的眼睛瞪得溜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汪细卫脸上!
“放屁!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跟师傅还提钱?你这是打我的老脸!”
他怒气冲冲地朝屋里吼:“老婆子!把咱粮缸里那袋新磨的苞谷面给我扛出来!还有,梁上挂的那腊肉,挑最肥的拿一块!快点儿!”
师娘闻声出来,看到汪细卫的模样,眼圈顿时红了,一边埋怨老头子嗓门大,一边手脚麻利地进屋。
不一会儿,一袋沉甸甸、估摸有五十斤的细玉米面,和一块油汪汪、足有十五六斤重的腊肉,就被塞到了汪细卫背过来的背篓里。
“师傅……师娘……这……这太多了……” 汪细卫抱着这救命的粮食,声音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多什么多!拿着!”
李师傅虎着脸,又把他往外推,“赶紧滚回去!老婆孩子等着呢!记住喽,天塌不下来!有手有脚,肯下力气,就饿不死!解冻了活儿多,到时候来找我!滚!”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刺骨的寒风,也把汪细卫满心的酸楚和暖流关在了门外。
他对着紧闭的大门,深深鞠了一躬,才背起粮食,步履沉重却又带着一丝暖意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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