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合上笔记本,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身体向后靠上冰凉的椅背,锐利的目光穿透缭绕的劣质烟草烟雾,审视着眼前这个惊魂未定的男人。
“最后一个问题,”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无形的压力,“早上,听说赵思德死了,你为什么要走?去了哪里?”
钱左岸的脸瞬间垮塌下来,一种巨大的恐惧和委屈混合着涌上他的脸庞。
“蔡公安!”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我……我怕啊!他虽然想弄死我,可……可我没想他死啊!杀人偿命!这罪名掉下来,我全家都完了!”
“一听说他死了,我这心里……就跟揣了块冰似的,又冷又沉,直往下坠!再说,”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底层人特有的、近乎朴素的逻辑。
“人都死了,我还在他家院子里杵着干啥?对着孤儿寡母、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耍威风?我钱左岸再浑,也干不出那断子绝孙的事!”
“我就……就赶紧回家,想洗洗这一身的晦气,换身干净衣裳……想着等你们公安来了,总能还我个清白……”
他的解释里混杂着恐惧、自保的本能,以及一丝微弱的、对公正的期待。
老蔡沉默地吸着烟,烟雾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
钱左岸的离开,更像是受惊后的本能逃避,而非精心策划的潜逃。
他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鬼见坡满地的旱烟头和破碎的酒壶,都铁证般地指向赵思德的谋杀意图和玉米地的二次冲突。
然而,赵思德脖子上那清晰冰冷的掐痕,以及并没有鼓起的肚子,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心头!
钱左岸承认掐过,但描述语焉不详,时间点模糊。
玉米地的搏斗发生在鬼见愁坡事件之后,与赵思德死于绿茵潭的时间点能否完美衔接?
尸检! 这是解开所有谜团最直接、最科学的钥匙。
通过胃内容物、尸斑分布、尸僵程度、尤其是肺部是否有溺液,就能精确推断死亡时间,从而锁定钱左岸是否有作案时间窗。
但老蔡的心,像被浸入了村口那深不见底的绿茵潭,冰冷而沉重。
这是八十年代末的偏远山区!县局简陋的技术室?他想起自己因坚持原则得罪权贵而被“发配”至此的经历,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向上申请地区甚至省里的技术支援?
层层上报,繁琐审批,为一个“意图谋杀反被杀”的农村边缘人物?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果不其然,当他带着详尽的勘察报告和那份沉甸甸的尸检申请回到乡派出所,向所长汇报时,所长的反应印证了他最坏的预期。
“老蔡啊,”所长那张圆润的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语重心长。
“你的工作很细致,很扎实!证据链已经非常清晰了嘛!
赵思德蓄意谋杀钱左岸在先,铁证如山!
两人在玉米地再次发生激烈搏斗,钱左岸后背的伤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搏斗中,赵思德可能被钱左岸正当防卫时掐伤,但这并非致命原因。
随后,赵思德在逃窜过程中,或因伤重失足,或因惊慌失措,意外坠入绿茵潭溺水身亡。这个逻辑非常通顺!至于脖子上的掐痕嘛……”
所长顿了顿,用一种“你懂的”眼神看着老蔡,“可能是激烈搏斗留下的,也可能是落水时磕碰,或者尸体在水里被什么东西挂的,甚至搬运时不小心造成的……都有可能嘛!
我看,定性为‘赵思德谋杀未遂后畏罪投水自杀死亡’最为妥当!
当务之急是尽快结案,安抚死者家属情绪,稳定村子局面!这才是大局!”
一番滴水不漏、冠冕堂皇的说辞,核心意图却赤裸裸:快刀斩乱麻,避免麻烦。
老蔡看着所长那张写满“政治智慧”的脸,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把涌到嘴边的质疑和那份尸检申请,默默地、沉重地压回了心底。
他理解所里的难处:技术落后,资源匮乏,赵家孤儿寡母无力也无心深究,而所里也不想挂一个破不了的“悬案”。
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如同当年在县城被排挤时一样。
他只能沉默地接受,按照“指示”,将钱左岸作为“受害人”的口供完善、签字。
然后,看着那个带着一身伤痕和满心惶恐的男人,蹒跚地走出了派出所那扇吱呀作响、油漆剥落的铁门。
他真的是无辜的吗?他真的是受害者吗?他究竟有没有杀人?一系列的问题在老蔡脑海里盘旋,但是也只能放下,他有种想要脱去这身衣服的冲动……
夕阳的余晖将钱左岸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眯着眼,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钱左岸刚走到村口,一个身影就急匆匆冲了过来,他停住一看,是钱左秀!
她披头散发,脸上涕泪纵横,对着钱左岸又捶又打。
哭嚎声响彻了半个村子:“你个不省心的讨债鬼啊!差点被人害死还不够,还差点背个杀人的黑锅!你要吓死你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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