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高园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飘忽,目光落在水盆里晃动的倒影上。
“没事!”汪细卫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
“师傅也回。工地上留两个家里不需要人照顾的工人,帮着看看材料设备就行。”
潘高园没再言语。
她默默擦干手,转身走进里屋。片刻后出来,手里捏着那个熟悉的、印着“农村信用合作社”字样的绿色小存折。
她把它轻轻放在汪细卫粗糙的手掌上:“去取点钱吧……回家,用得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温热的炭火,瞬间熨帖了汪细卫忐忑不安的心。
那里面,有他们省吃俭用存下的起房子的希望!
而她,就是这么体谅自己!
汪细卫心头一热,一股汹涌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愧疚交织着冲上眼眶。
若不是杨春燕正抱着大狗子在屋里逗弄,他真想立刻将眼前这个隐忍又通透的女人紧紧拥入怀中。
杨春燕悄悄的观察着这俩,瞥见细卫哥望向嫂子时那几乎要拉丝的眼神……
她抿嘴一笑,识趣地抱着咿咿呀呀的大狗子起身,带着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李师傅办事利落,很快跟临乡领导说明了情况。
工程进度远超预期,质量也过硬,领导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喧嚣了大半年的工地,终于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放假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在这群工人心里引起了一片火热。
工人们大多是李师傅和汪细卫同乡,一起在泥瓦行当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伙计。
离家日久,谁不惦记家里收秋的婆娘娃儿?
听说能放一星期假回去帮忙抢收,顺便回去拿上御寒的衣物,个个喜笑颜开。
存钱的人也去储蓄所取了工钱,揣着给家里买的东西,归心似箭。
回乡的路,因人多而热闹。
李师傅找了相熟的运输户老马。
用他那辆饱经风霜、车厢板都吱呀作响的老解放卡车,将归乡的人们连同大包小裹,满满当当地塞进了车厢。
卡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轰鸣,扬起漫天黄尘,载着一车乡愁和期盼,驶向公路的尽头——他们自己的故乡。
车在供销社门口停下。
这群刚从工地下来、还带着水泥石灰味和汗味的汉子们,瞬间将小小的供销社挤得水泄不通。
货架上的白糖、肥皂、花布、点心……成了抢手货。
售货员忙得脚不沾地,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汪细卫也挤在人群里,买了些糕点、白糖、红糖和两包老丈人爱吃的饼干。
在乡上岔路口,众人分道扬镳。
汪细卫没急着回汪家坳,他先拎着东西,带着潘高园和大狗子拐向了老潘家的方向。
依旧是那间低矮的土屋,屋里堆满了刚收回来的玉米和红薯。
瘫痪在床的岳父潘老头,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薄被。
汪细卫放下东西,熟门熟路地打来温水,拧干毛巾,仔细地给老人擦拭身体。
他动作沉稳而轻柔,避开嶙峋的骨节和久卧形成的压痕。
潘妈妈在一旁看着汪细卫拎过来的东西,嘴里不住地念叨:“乱花钱……买这些做啥……人回来看看就好……”
浑浊的眼里却泛着泪光。
临走前,汪细卫悄悄将五十块钱塞进潘妈妈满是老茧的手里:“妈,拿着,给弟弟交学费。多读书,才有出路。”
潘妈妈攥着那几张带着体温的钞票,嘴唇哆嗦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那沉甸甸的五十块,是女婿沉甸甸的心意,更是女儿一家从牙缝里省下的希望。
小两口看着老人无声的泪雨,心头酸涩难言,抱起懵懂的大狗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承载着太多苦难与温情的土屋。
一家三口回到久违的石岩屋小院,大狗子鼓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已经忘记了他曾经在这里住过。
汪细卫推开吱呀作响、亲手编织的柴扉,院子里出乎意料地干净,只墙角零星冒出几丛顽强的杂草。
显然,老杨叔一家没少上来照拂。
一股暖流悄然淌过汪细卫心头。
潘高园默默将带回来的东西归置好,又给汪细卫、自己和大狗子换了身干净暖和的衣裳。
一切收拾妥当。
汪细卫抱起儿子,看向潘高园。
潘高园深吸一口气,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然,轻轻点了点头。
夕阳的余晖将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踏上了那条通往老汪家老宅的、熟悉又陌生的山径。
老宅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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