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圣玛利亚女中的钟声准时敲响。顾清翰夹着教案,走进教室。学生们起立问好,声音清脆整齐。他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开始讲授今天的国文课。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晰,讲解屈原的《涉江》,字句剖析,意境描绘,都恰到好处。学生们听得认真。课堂秩序很好。
但只有顾清翰自己知道,他的心神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昨晚那把黑伞,伞骨上那个清晰的“云”字,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他意识到一件事。他对陆震云的关注,似乎已经超出了任务需要的范畴,甚至超出了普通朋友应有的分寸。他会下意识地想起陆震云下棋时专注的眼神,想起他递过伞时不由分说的动作,想起他站在废墟前冷硬却可靠的背影。
这种不受控制的好感让他感到不安。他是带着任务接近陆震云的,任何个人情感的掺杂都可能带来危险,不仅是对他自己,也可能对陆震云。他必须冷静,必须保持距离。
下课铃响,学生们鱼贯而出。顾清翰慢慢收拾着讲台上的书本,故意磨蹭了一会儿。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理清思绪。
他决定,从今天起,要减少去学堂工地的次数。重建事宜已步入正轨,周先生和工匠们足以应付。他可以用备课繁忙作为借口。至于陆震云……若非必要,尽量不再主动接触。
抱着这样的决心,他回到了教员办公室。同室的几位老师正在闲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最近的热点——学堂火灾和重建,以及报纸上那篇报道。
“顾老师,听说你最近常去那边帮忙?真是辛苦了。”一位姓钱的老先生推推眼镜说道。
顾清翰笑了笑,尽量显得自然:“只是尽点绵薄之力。主要还是靠那位匿名捐款的先生和周先生操持。”
“那位陆先生,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另一位比较年轻的李老师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感,“听说在码头上很有势力,不是一般人物。顾老师和他打交道,可要当心些。”
顾清翰的心轻轻一揪,面上却不动声色:“陆先生为人很仗义,这次学堂多亏了他。”
“那是,那是。”李老师点点头,又忍不住感慨,“不过这世道复杂,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听说码头那边最近也不太平,好像有一批很要紧的货到了,各方都盯着呢……”
码头?要紧的货?
顾清翰整理书本的手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之前自己无意中注意到、并上报了的那批与日商有关的神秘货物。任务的目标始终清晰地刻在他脑海里。
他试图维持平静,随口问道:“是吗?什么货物这么引人关注?”
李老师耸耸肩,表示不清楚:“我也是听跑货的朋友随口提了一句,说盯得特别紧,好像牵扯挺广。具体就不晓得了。”
这个话题很快被其他老师岔开,聊起了别的事。但顾清翰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减少接触的决心,在任务信息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忍不住去想:那批货是不是就是他的目标?现在进度如何?陆震云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杜明诚又有什么动作?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不去关心。那种关切,混杂着对任务的责任感,还有一种……一种他不愿深究的、对陆震云处境的担忧。
整个下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宁。批改作业时,笔尖几次停顿。他去茶水间倒水,看着窗外,目光却没有焦点。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出于任务的需要。但心底有个声音在悄悄反驳。如果他真的只为任务,此刻应该更冷静地谋划如何获取情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一种莫名的焦躁和牵挂。
放学后,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朝着学堂工地的方向走去。脚步并不快,仿佛每一步都在和自己挣扎。他告诉自己,只是去看看重建进度,这是正当理由。至于能否碰到陆震云,或者打听到码头的消息……顺其自然。
工地比前几天又变了样,墙体已经砌起一人多高,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周先生看到他,很高兴地过来打招呼,拉着他看新进展。
顾清翰一边听着,一边目光不着痕迹地四下扫视。他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陆先生今天没过来?”他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周先生摇头:“陆先生上午露了个面,交代了几句就走了。说是码头那边事忙。”
码头事忙……顾清翰的心轻轻一沉。是因为那批“特殊货物”吗?
他在工地上待了半个多小时,和周先生讨论了一些细节,但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他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码头的有用信息,这让他更加烦躁。
离开工地,他慢慢走回学校。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还拿着教案,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快到校门时,一个穿着短褂、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匆匆从他身边跑过,似乎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对不住,先生!”年轻人慌忙道歉,脚步却没停,很快跑远了。
顾清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摸了摸被撞到的口袋。那里似乎多了一点东西。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加快脚步,回到宿舍,关上门。四周无人,他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卷被捏得紧紧的纸。
展开。上面只有简短的四个字,笔迹是他熟悉的上级的代号:
时机紧迫,速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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