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茶的热气渐渐消散,房间里那种微妙的、因指尖无意触碰而产生的紧绷感,也慢慢缓和下来。顾清翰小口喝着已经温热的茶,陆震云则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渐渐亮起的灯火,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走廊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外。小七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压得很低:“大哥。”
陆震云转身走过去,打开门。小七快速汇报了几句,声音很轻,但顾清翰隐约听到了“杜明诚”、“认了”、“码头西”几个零碎的词。
陆震云听完,脸色更冷了几分,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对小七低声吩咐了几句,小七点头,匆匆离开。
陆震云关上门,重新走回房间内。他看了一眼坐在床边捧着茶杯的顾清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
“问清楚了,”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是杜明诚指使的。他想绑了阿良,要么逼我在货物上让步,要么就在学堂重建上搞鬼,让我难堪。”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话语里蕴含的怒意和杀机却丝毫未减。
顾清翰放下茶杯,抬起头。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亲耳听到确认,还是让他心头发寒。为了利益,竟然对一个小孩子下手,杜明诚的卑劣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简直丧心病狂。”顾清翰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
陆震云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前,但没有坐下,只是单手扶着椅背,看着他:“所以你现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今天坏了他的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目光锐利,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顾清翰,你听好。杜明诚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他背后的水很深,牵扯到日本人,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收起你那些书生的心思,别再掺和进来。离这些事情远一点,安心教你的书,对谁都好。”
这是陆震云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警告他,几乎是在明确地划清界限,让他退出。语气里的关切被隐藏在冷硬的警告之下,但顾清翰能感觉到。
若是以前,顾清翰或许会被他这种语气刺伤,或者会因为被看轻而争执。但经历了下午的生死一线,又感受到了陆震云那不同寻常的紧张,此刻的他,反而更冷静了些。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认真地看着陆震云,眼神清澈而坚定:“陆先生,我知道危险。我也知道杜明诚手段狠毒。但是,你真的认为,他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动用这种下作手段,仅仅是为了和你争码头的地盘,或者泄私愤吗?”
陆震云眉头蹙起,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顾清翰深吸一口气,决定再试探一次,将话挑得更明一些:“那批货物……还有他和日本人的关系……陆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他所图谋的,可能远不止商业上的利益?那些东西如果真的进来,危害的可能不只是你我的安危,而是……更大范围的东西。”
他的话语依旧谨慎,没有直接点明“走私军火”或“危害国家安全”这样的字眼,但意思已经相当明确。
陆震云的目光深邃起来,他紧紧盯着顾清翰,仿佛要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文弱、却屡屡语出惊人、并且对某些事情异常关注的教书先生。他沉默着,房间里的空气再次变得凝滞。
顾清翰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知道陆先生有自己的处事之道,讲究守住眼前的一方天地。但有些风雨要来,不是关起门就能挡得住的。”
他顿了顿,用了一句古语,语气沉重:
“陆先生,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如果整个局势崩坏,那么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陆震云听完,脸上的线条绷得更紧了。他当然明白顾清翰的意思。他也并非对杜明诚和日本人的勾当一无所知,只是他惯常的思维模式是守住自己的地盘和生意,解决眼前的麻烦,并不习惯从那么“宏大”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顾清翰。他发现,这个书生远比他想象的要敏锐,也……更固执。
最终,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距离感的冷硬和自信,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动摇从未发生:
“我的巢,我自己会守。”
这句话,既是对顾清翰警告的回应,也是对他自身能力的笃定,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拒绝——拒绝更深入的探讨,拒绝将问题上升到超越他掌控范围的层面。
谈话似乎又一次进入了死胡同。两人之间,那堵因共同经历危险而短暂模糊的墙,似乎又清晰地立了起来。
但这一次,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警告已经发出,担忧已经表达,底线也再次明确。
陆震云说完,不再停留。“你好好休息。”他生硬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顾清翰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路,终究只能自己摸索着往前走。而陆震云那座看似坚固的“巢”,在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面前,又能支撑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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