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驶入公海后,香港的灯火彻底消失在南方海平面下。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单调的海浪声。这是一条走私者和逃亡者常用的隐秘航线,但危险无处不在。
第一个威胁来自天气。离港后不久,海上风力明显增强,乌云低垂,预示着一场风暴。经验丰富但沉默寡言的船老大紧抿着嘴,调整着帆向,试图在暴风雨完全展开前找到相对平静的水域。小船在越来越高的浪涛中剧烈颠簸,像一片树叶被随意抛掷。咸涩的海水不断泼进船舱,陆震云紧紧抓住船舷,胃里翻江倒海,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知道,任何不必要的声响都可能招来灾祸。风雨持续了大半夜,当天空终于透出一丝灰白时,小船和人几乎都散了架,但总算有惊无险地穿过了风暴区。
第二个威胁是日军的巡逻艇。白天,他们尽量远离主要航道,借助零星岛屿的遮蔽缓慢航行。船老大对这片海域极为熟悉,总能找到最偏僻的路线。但有一次,午后时分,了望的水手突然压低声音发出警报:“东边!有船!是鬼子的巡逻艇!”
所有人瞬间伏低身体。陆震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远处海平面上出现一个小黑点,正喷着黑烟朝这个方向驶来。船老大当机立断,猛打方向,将小船驶进一片礁石密集的浅水区。这里水情复杂,大船不敢轻易进入。他们关闭了小马力辅助引擎,全靠船帆微弱的风力,紧贴着嶙峋的礁石阴影缓慢移动。日军巡逻艇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引擎的轰鸣。它似乎在附近海域徘徊搜索,探照灯的光柱扫过海面,最近的一次,几乎擦着小船的桅杆顶端掠过。陆震云和船上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趴在湿冷的船舱里,一动不动,直到那艘巡逻艇最终转向离去,才敢大口喘气。
第三个威胁,是神出鬼没的海盗。在靠近浙江沿海的一片传统渔场,他们遇到两条破旧但速度不慢的渔船,不怀好意地靠了过来。船老大经验老道,看出对方来者不善,立刻将小船积攒的一点财物和几捆烟草扔到海里,同时操起鱼叉,站在船头,用当地方言厉声呵斥。那两条船上的汉子看到没什么油水,又见船老大一副拼命的架势,骂骂咧咧地转向离开了。虚惊一场,但也让陆震云惊出一身冷汗。
就这样,在海上漂泊了数个昼夜,经历了风浪、躲过了巡逻、避开了海盗,小船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悄驶近浙江沿海一处荒僻的海湾。这里不是港口,只有一片陡峭的岩壁和茂密的树林。
船老大将船稳稳地靠在一块巨石背后,抛下石锚。“只能送到这里了,”他低声道,指了指黑黢黢的岸上,“沿着那条雨水冲出来的沟往上走,半山腰有棵被雷劈过的大槐树。你在那附近等,天亮后,会有人来接应。”
陆震云郑重道谢,将约定好的酬劳塞给船老大,然后拎起简单的行李,涉过齐膝深冰凉的海水,踏上了久违的故土。脚下是湿润的沙砾和泥土,带着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海腥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他迅速隐入岸边的树林阴影中,回头望去,那艘小渔船已经悄无声息地解缆,调头消失在晨雾弥漫的海面上。他靠在一棵树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空气里没有香港的咸湿,也没有上海的硝烟,而是江南丘陵特有的、清冷中带着草木芬芳的气息。
他按照指示,找到那条干涸的河沟,向上攀爬。天色微明,林间雾气缭绕。他找到了那棵显眼的、焦黑一半的槐树,在树后一块巨石下的凹陷处隐蔽起来。身上湿透的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但他毫不在意,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耳朵捕捉着山林里的每一点声响。
接应的人会是谁?是否安全?上海的情况到底如何?清翰他……是否安好?所有的疑问都还没有答案。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在这片熟悉的、却危机四伏的土地上,等待第一缕曙光,也等待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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