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队长的厉喝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像一道冰冷的铁箍，瞬间锁死了空气。七八名日本士兵散开的脚步声、枪械轻微的碰撞声，以及那数道凝聚在背脊上的、审视猎物般的锐利目光，构成了一个无形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包围圈。陆震云按在匕首上的指尖已经绷紧，顾清翰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疯狂计算着所有可能，但每一条思路的尽头，都是血光之现。
就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电光石火间——
“呕……呃……”
一声突兀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干呕声，猛地从低着头的顾清翰喉咙里挤了出来。紧接着，他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掉了骨头，脚步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绵绵地朝着旁边那个堆着破沙发和烂木箱的杂物堆撞了过去！
“哐当！哗啦——！”
他撞得很有“技巧”，肩膀看似重重地顶在一个破沙发架上，实则卸了大部分力道，但发出的声响却足够大。腐朽的木箱被带倒，几个空罐头瓶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扬起的灰尘在月光下弥漫开一片混沌。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然，所有日本兵的目光瞬间被这意外的混乱吸引了过去。宪兵队长眉头紧锁，手下意识地按紧了军刀柄。
“哎呦喂！要死快了！格只破沙发……绊、绊死老子了……” 顾清翰趁势半趴在杂物堆上，用极其地道、含混不清的上海话嘟嘟囔囔地骂了起来，声音很大，带着十足的醉意和恼怒。他胡乱挥舞着手臂，仿佛真的醉得连站都站不稳，脑袋耷拉着，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
“对勿起！对勿起！太君！实在对勿起！”
几乎在顾清翰开始表演的同时，陆震云反应快得惊人。他立刻转过身，脸上堆满了惶恐和卑微的笑容，对着宪兵队长和士兵们连连鞠躬，腰弯得很低，姿态放得极软。他用带着点江北口音、不太标准但足够听清的国语，夹杂着几个生硬的日语词汇，急急地解释：
“我阿哥！伊……伊吃醉了！吃多了！老酒吃饱了！脑子糊涂特了！挡了太君的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上前，看似费力地想要搀扶起“烂醉如泥”的顾清翰，动作显得笨拙又焦急。
顾清翰配合得天衣无缝，嘴里还在用上海话含糊地骂着街，身体软得像滩泥，故意给陆震云的“搀扶”增加难度，两人拉扯间又碰倒了一个空木箱，制造出更多的噪音和混乱。
“八嘎！醉鬼！” 宪兵队长看着眼前这混乱不堪的一幕，眉头拧得更紧了。刺鼻的垃圾的腐臭扑面而来，让他厌恶地后退了半步。他锐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一个满脸惶恐、不停道歉的“弟弟”，一个烂醉如泥、胡言乱语的“哥哥”，深更半夜，在这种脏乱的地方，除了是两个喝多了的底层苦力或者混混，似乎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更重要的是，这种令人作呕的醉态和卑贱的姿态，与他正在追捕的、那个神出鬼没、胆大心细的“判官”形象，实在相差太远。为了两个醉酒的支那贱民大动干戈，盘问不休，似乎有失帝国军官的体面，也浪费时间。
他又扫了一眼那条堆满垃圾、散发着异味的小巷尽头，确信除了这两个醉鬼，再无他人。
“滚！快滚！不要在这里碍事！” 宪兵队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用生硬的中文呵斥道，脸上满是嫌恶的表情。
“哈依！哈依！阿里嘎多！阿里嘎多！我们马上滚！马上滚！” 陆震云如蒙大赦，点头哈腰，用尽了他知道的几句日语敬语，更加“费力”地架起还在“哼哼唧唧”的顾清翰，几乎是半拖半抱地，踉踉跄跄地朝着巷子另一头挪去，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远离了身后的死亡威胁。
日本兵们看着这两人滑稽而狼狈的背影，有人发出了低低的嗤笑声，警惕性明显放松了下来。宪兵队长啐了一口，转身带着队伍，继续沿着原定路线巡逻，沉重的皮靴声渐渐远去。
直到彻底拐过巷角，确认脱离了对方的视线，陆震云才猛地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完全浸透。顾清翰也瞬间挺直了腰板，眼神恢复了锐利和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悸动。
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来不及平复狂跳的心脏，两人立刻加快脚步，像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迅速消失在纵横交错的里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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