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魔宫深处,这座名为“幽昙”的偏殿,是阿加雷斯给予影风名义上的囚笼,亦是此刻唯一能隔绝外界窥探的孤岛。
殿内空旷得令人心悸。地面由整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铺就,冰冷坚硬,倒映着穹顶垂落的惨淡月华。
月光来自高处几扇狭窄的、镶嵌着扭曲紫水晶的拱窗,被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吝啬地洒落。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属于月桂的甜腻香气,底下却隐隐透出血腥与魔能腐败的冰冷余韵,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间。
影风靠坐在殿内一根粗粝冰冷的石柱旁。
赤裸的上身遍布新旧伤痕,最刺目的依旧是胸前那枚疯狂搏动、闪烁着混乱三色光芒的三角神印,每一次搏动都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灵魂深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皮肤下细小的血管因不堪重负而不断崩裂,渗出暗金与银紫混杂的血珠。
脸颊上那道被冰晶覆盖的裂痕,已从耳根蔓延至锁骨,细碎的冰晶簌簌剥落,又在龙族强大的恢复力下缓慢凝结,每一次再生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紧咬着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如同破旧的风箱在绝望地拉扯。
共生契约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三人的本源,而月夜在月殒神殿失控引发的神力震荡,更是将这反噬推向了极致。
他必须集中全部意志去压制,去对抗体内那几欲将他撕裂的混乱洪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痛苦与死寂中——
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黑暗吞噬的足音,轻轻地响起。
嗒嗒。
影风猛地抬头。
殿门入口的阴影里,采儿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身上那件素白的祭司长裙,早已在连番的劫难中变得破旧不堪,裙摆沾着驱魔关的尘泥与干涸的暗色血渍,撕裂处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
一头曾经深沉的灰色长发,此刻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接近枯槁的灰白,如同被时间遗忘的尘埃。
脖颈上那道荆棘状的轮回诅咒烙印,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沉,如同盘踞的毒蛇。
最令人心碎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沉静如寒潭的灰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如同蒙尘的琉璃,倒映不出任何光影,只剩下永恒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轮回诅咒的反噬,在泪海之灾的冲击和契约的疯狂拉扯下,终于彻底剥夺了她所有的感官。
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鼻不能嗅,身不能感……她被困在自身意识构筑的、绝对寂静与黑暗的囚笼之中。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影风脑中一片混乱,契约传递来的只有一片冰冷死寂的虚无,无法感知她的意图。
他想开口,喉咙却被剧痛和巨大的不安死死扼住。
然后,他看到采儿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滞涩,向前迈出了一步。
赤裸的双足踩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轻微到几乎被心跳掩盖的“嗒”声。
一步,又一步。
她像一个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却又随时会散架的精致人偶,踉跄着,摸索着,走向大殿中央那片最为破碎、也最为集中的惨淡月光之下。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万丈深渊的边缘。她的手臂微微抬起,指尖无意识地向前探着,如同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支点。
终于,她在那片破碎的光斑中心停了下来。单薄的身影在空旷大殿的衬托下,渺小得如同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萤火。
她微微侧着头,空洞的眼眸“望”着虚空,似乎在努力倾听着什么。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死寂,和她自己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
影风的心被狠狠揪紧!他想冲过去扶住她,想将她带离这片冰冷的绝望之地!
但身体却被契约反噬的剧痛死死钉在原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声。
就在这时——
采儿那微微侧着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
仿佛在绝对的虚无中,捕捉到了一丝只有她能“听”见的、来自命运尽头的微弱回响。
她的身体,极其突兀地、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动了起来。
没有音乐,没有节奏。
她的舞,是纯粹的、破碎的、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独白。
纤瘦的手臂缓缓抬起,动作僵硬而滞涩,如同生锈的关节在艰难地转动。指尖划过冰冷的空气,带起微不可察的气流。
一个极其简单的、如同祈祷般的起手式,却因她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而充满了摇摇欲坠的脆弱。
她的脚步开始移动,不再是踉跄的摸索,而是遵循着某种早已刻入骨髓、属于轮回圣女祭舞的古老轨迹。
然而,失去了一切感官的指引,这轨迹变得支离破碎,充满了令人心碎的错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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