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历,深秋。
风,彻底褪去了夏末的余温,变得像快乐星球冷藏库泄漏的冷气,带着一种湿漉漉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校园里高大的悬铃木叶子几乎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如同冰冷的、指向未知的黑色手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土、枯叶腐烂和某种消毒水气味的、属于地球深秋特有的萧瑟气息。
四年级一班的教室里,暖气片正卖力地散发着干燥的热量,却驱不散那份从门窗缝隙里顽强渗入的湿冷。艾克坐在靠窗的位置,平时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着。他努力想把视线聚焦在黑板上欧阳老师娟秀的粉笔字上,那些熟悉的方块字却像一群不安分的小蝌蚪,在他模糊的视野里游来游去,怎么也抓不住。
“阿嚏!”
一个响亮得有点突兀的喷嚏声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是艾克。他猛地捂住口鼻,小脸因为憋气而涨得通红,鼻头更是红得像颗熟透的小樱桃,眼眶周围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飞快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狼狈,只觉得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鼻腔,带来一阵酸涩难耐的痒意。
坐在他旁边的艾雪,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校服外套里,像只受惊的小鹌鹑。平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有些松散,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她努力想集中精神,但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脑袋里像是塞满了快乐星球废弃零件仓库里的破棉絮,又沉又胀,嗡嗡作响。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从喉咙深处爬上来,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艾克,艾雪,你们俩没事吧?”讲台上,欧阳老师温柔的声音带着关切响起。她停下板书,走到两人课桌旁,弯下腰,伸出手背,极其自然地分别贴了贴艾克和艾雪的额头。
那温暖的手背触碰到滚烫额头的瞬间,艾克和艾雪几乎是同时瑟缩了一下。艾克感觉那暖意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强撑的清醒,带来一阵更深的眩晕。艾雪则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躲,却被老师温和而坚定的动作阻止了。
“哎呀,好烫!”欧阳老师眉头立刻蹙紧了,声音里的担忧清晰可辨,“肯定是着凉感冒了。最近降温快,班里好几个同学都不舒服。”她收回手,看着两个小家伙蔫头耷脑、鼻尖通红、眼神涣散的模样,心疼地叹了口气,“这节自习课你们俩别强撑了,趴着休息一会儿。下了课我带你们去医务室看看。”
艾克和艾雪闻言,如蒙大赦,连点头的力气都省了,几乎是立刻就把沉甸甸的脑袋埋进了臂弯里。艾克只觉得耳朵里欧阳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粗重、堵塞的呼吸声和太阳穴里咚咚作响的鼓点。艾雪则感觉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合上,意识在昏沉与难受的夹缝中浮浮沉沉。
昨晚的煎熬清晰地浮现在他们混乱的脑海里。宿舍冰冷的空气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地钻进被窝。艾克在下铺翻来覆去,身下坚硬的床板此刻硌得他浑身骨头疼,每一次翻身都伴随着床架刺耳的呻吟。鼻子完全不通气,只能用嘴巴呼吸,干冷的空气吸进去,喉咙就像被砂纸摩擦一样火辣辣地疼。头痛欲裂,像是有个小人拿着凿子在里面不停地敲打。更要命的是,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儿像被扔进了冰窖,裹紧被子也止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一会儿又像被架在火上烤,浑身滚烫,汗水浸透了睡衣,黏腻腻地贴在身上,难受得他只想把被子踢开。他难受地蜷缩起来,又因为胸闷而摊开,像只被扔在滚烫沙滩上的鱼,徒劳地挣扎着。
上铺的杨阳似乎睡得很沉,偶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那声音在此刻备受煎熬的艾克听来,简直像是对他悲惨处境的无声嘲讽。他多想用快乐星球的高效喷雾剂对着鼻子喷一下,或者吞一颗能瞬间调节体温的纳米胶囊啊!可老顽童爷爷的禁令如同无形的枷锁——除非危及生命,否则不能动用任何超出地球科技水平的物品或联系快乐星球。这该死的感冒,显然不在“危及生命”的范畴之内。艾克只能在黑暗中痛苦地翻滚,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难受的呜咽。
而在2号楼301宿舍,艾雪的境遇同样凄惨。她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却依然抵挡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冷得她直打哆嗦。喉咙又干又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烧红的炭块。最折磨人的是鼻塞,她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张着嘴呼吸,嘴唇干裂起皮。她尝试着像在快乐星球那样,用意念调动体内的能量循环系统来对抗病毒,却发现这具地球身体完全不响应她的指令!那些精密有序的能量流,在这具被病毒入侵的躯体里,变得紊乱而微弱。她只能无助地忍受着这原始的、野蛮的生理痛苦。她难受地在狭窄的小床上滚来滚去,薄薄的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枕头一会儿被汗水浸湿,冰凉地贴在脸上;一会儿又被她滚到一边,脑袋直接磕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疼得她眼泪汪汪(这次纯粹是生理性的)。她甚至模糊地感觉到,隔壁床铺的艾克也在经历同样的痛苦,那种心灵感应的微弱链接里,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清晰的思绪,而是一种同样混沌、同样滚烫、同样被堵塞和酸痛淹没的难受感。这无形的共鸣,让孤独的痛苦似乎加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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