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山坡密林深处。
裘彪勒住马,回望峡口那团乱麻般的火光,啐了一口:
“呸!就这点成色,也敢来剿老子?”
身旁一名头目咧嘴:
“大当家,要不要杀个回马枪?”
裘彪摇头,目光阴沉:
“官军孬归孬,人多。
咱们先往北走,进黑瞎子沟——留得青山在,再跟他们慢慢算账!”
雨又大了,铜环刀上的血被雨水冲成淡红,顺着刀尖滴落。
而在他们身后,刘晓辉的西路军仍在泥水里挣扎。
号角声、咒骂声、哭喊声混成一片,像极了一场滑稽又残酷的闹剧。
……
雨停了,山雾像湿布蒙在岭上。
聚义厅里灯火昏黄。
杜老三伏在案上鼾声如雷,酒坛横倒,淡黄的米酒沿桌沿滴滴答答。
二当家“笑面虎”郑渭一把将空杯扣在桌上,唇角勾出阴冷弧度。
“大哥,你安心睡。”
他低语,声音轻得像蛇信。
“这一次,南云寨的名声由我来立。”
厅外,早已聚起一百二十名精壮。
其中三十人是昨夜由燕赵镇连夜送来的弩手。
黑盔黑甲,腰悬连弩,箭匣里装的是破甲锥与火鸦箭的混编。
更惹眼的是三具轻弩机。
铜臂、铁胎、鹿角撑脚,五十步内可洞穿双层皮甲。
郑渭伸手拍了拍其中一架,冰凉金属透过掌心传来沉稳的杀意。
李方清亲笔信里写得明白:
“弩机三具、精弩三十、粮米五百斤,换裘彪一条命。
事后南云寨依旧姓杜,但你郑渭的座次,可往前挪一步。”
这一把筹码,足够让他动心。
黎明前最暗的一刻。
裘彪一行三百骑踩过泥泞山道,人困马乏。
铜环刀背在肩上,环声闷哑。
连日奔波,匪众眼里布满血丝。
斥候来报:
“老大,前方十五里就是南云寨山脚。
寨里据说只剩老弱,杜老三胆小如鼠,必不敢拦路。”
裘彪啐了一口:
“借他十个胆!”
他回头吼道。
“加紧穿过南云寨,进山里头埋锅造饭!”
匪队拐过山口,道路骤然收窄。
左侧峭壁,右侧深涧,枯水季节涧底乱石嶙峋。
雾中,隐约可见南云寨的木栅门半掩,吊桥未收,像一张打着哈欠的嘴,故意诱人深入。
郑渭伏在栅楼暗窗后,指尖轻敲弩机扳机。
他身后,燕赵弩手已分两排。
前排跪姿、后排立姿,箭镞在火把下泛着幽蓝。
更远处,三十名南云寨喽啰攀在崖顶,怀里抱着滚石与火油罐——那是郑渭额外加的“土料”。
“等他们前锋过吊桥一半。”
郑渭的声音轻得只有身边人听见。
“发弩、斩索、落石,一步也不能错。”
铜环刀刚踏上桥板,第一排弩矢破雾而出。
“嗖嗖嗖!”
冲在最前的三名骑手连人带马被钉翻,惨叫在深涧里撞出层层回音。
几乎同时,吊桥粗索被暗处刀斧齐砍,“咔嚓”一声断作两截。
桥身猛沉,十余骑收势不及,连人带马坠入涧底。
崖顶火油罐跟着砸落,“砰砰”炸成一片火雨。
狭窄山道瞬间变成炼狱。
马匹受惊扬蹄,将骑手掀翻。
滚石轰隆而下,砸得骨肉与铁甲齐碎。
裘彪狂吼:
“退!退出去!”
然而后路已被郑渭亲自率人从栅门内封死。
三具轻弩机一字排开,机括连声,箭如飞蝗,专射马腿。
南云寨喽啰则举长矛乱搠,专捡落地之人。
匪众本就人困马乏,又遭突袭,片刻便折了七八十人。
裘彪红了眼,抡起铜环刀,带着十余亲兵硬生生撞开一处缺口,向山涧上游夺路而逃。
郑渭并不深追,只远远高喝:
“裘大当家——
我家大当家念旧情,留你一条命!
再往南是青兰城铁骑,往西是绝壁,你自求多福吧!”
裘彪残部只剩两百出头,个个带伤。
他们踉跄穿过南云寨山脚。
回望,只见烟火里那座木栅门缓缓关合,像一张得逞的嘴。
铜环刀上又添新缺,裘彪却第一次感到刀柄透出的寒意。
雨刚停,山风卷着湿冷钻进石缝。
许褚铁塔般的身子猫腰闪进偏院,铁甲上水珠乱滚。
他凑到李方清耳畔,嗓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股子兴奋:
“主公,搜到暗窖里还藏着一个活口——宋骁!人赃俱在。”
李方清眉梢一挑,并未回头,只抬手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尘土:
“就他一个?”
“不止。”
许褚咧嘴,露出森白的牙。
“那软骨头一见刀,就把和‘过山风’、‘赤焰’、‘灰狐’三通书信全抖了出来。
末将顺藤摸瓜,在书房暗格里又翻出十几封,墨迹还新,落款全是宋骁。
粮图、布防、克连国城池官仓钥匙的摹本,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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