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阿灼!”
一个声音叫住了他。是小杰,他在庇护所里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小杰和他同龄,但比他壮实一些,圆脸上总挂着乐天派的笑容,尽管那笑容也常常被疲惫掩盖。
“要去西区?”小杰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那边耦合阀漏得厉害,哈斯那混蛋肯定又没报备危险物质泄漏。”
阿灼点点头:“嗯。压力也不稳。”
“小心点,”小杰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我可不想晚上又给你带辐射烧伤膏。上次那玩意花了我半个能量配额。”
“知道了。”阿灼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了小杰的玩笑。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沉默地融入稀疏的人流。这种短暂的、无需言语的友谊,是蚁巢冰冷生活中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听说农业区那边又减产了,”小杰叹了口气,“今天的营养膏味道更怪了,估计又是用什么新种类的藻类或者真菌合成的。”
“能活下来就行。”阿灼低声说,这是庇护所里最常听到的话,也是最基本的生存逻辑。
“是啊,活下来…”小杰喃喃道,脸上的笑容淡去了,“有时候真想知道上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是说,真正的地表。不是宣传片里那些冰封的废墟,而是…以前的样子。有太阳,有绿色的东西,有不需要计算着每一口呼吸能量的天空。”
“别瞎想,”阿灼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委员会说了,地表是死地。辐射、极寒、还有…怪物。我们能在这里活着,已经是恩赐了。”他重复着从小听到大的教条,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内心深处那份同样对未知的渴望和畏惧。
小杰耸耸肩,没再说什么。两人在下一个岔路口分开,小杰去执行他自己的管道疏通任务。
西区的状况比阿灼想象的更糟。还未靠近,一股浓烈的、带着甜腥气的异味就扑面而来——是初级冷却液泄漏的特有气味。耦合阀所在的维护井周围已经拉起了临时警戒带,几个工人正围着它,试图用密封胶和应急夹具堵住裂缝,但淡绿色的冷却液依旧嘶嘶地向外喷射,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诡异的霜花。
“学徒!过来!”一个技术员看到阿灼,不耐烦地招手,“拿着这个探头,伸进去测一下泄漏点和辐射读数!小心点,这玩意浓度不低!”
技术员扔过来一个笨重的检测探头,连接着同样笨重的手持终端。阿灼接住,深吸一口气,戴上更厚重的防护面罩,小心翼翼地靠近泄漏点。辐射警报器立刻发出刺耳的尖叫,终端屏幕上,辐射读数的数字疯狂跳升。
他能感觉到那里的能量场一片混乱。炽热的冷却液带着巨大的热焓喷涌而出,却在瞬间被极寒环境夺走热量,凝结、冻结,这个过程本身就在剧烈地消耗着能量,加剧着系统的熵增。他的手指隔着厚厚的手套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种浪费,一种令人心悸的、本能的焦躁感涌上心头。这感觉比在东部管道时更清晰,更强烈。
他按照规程,将探头尽可能靠近泄漏源。读数瞬间爆表。
“不行!浓度太高了!必须关闭区域阀门,进行置换!”技术员对着通讯器大喊,“控制室!听到没有!西B-3耦合阀灾难性失效!我们需要立刻隔离第三、第四环路!”
但回应他的是一阵静电噪音,夹杂着控制室调度员焦急的声音:“…无法隔离!主阀门卡死!重复,主阀门无法关闭!系统压力正在持续下降!见鬼!”
恐慌开始蔓延。冷却液泄漏速度加快,维护井底部已经开始积聚一滩粘稠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液体,挥发的气体让空气变得更加刺鼻。更多的人被召来,试图用更粗暴的方式——比如临时焊接钢板——来堵住泄漏,但高温和辐射让这项工作变得极其危险。
阿灼退到稍远的地方,看着眼前的混乱。他的目光没有集中在那些忙碌的工人身上,而是死死盯着那嘶嘶作响的泄漏点。在他的感知里,那里仿佛是一个能量的黑洞,宝贵的、维持生命的热量正被疯狂地、不可逆转地浪费掉,消散在冰冷的虚无之中。那种浪费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甚至…愤怒。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对着那喷涌的裂缝。一个荒谬的、本能的念头闪过——如果能…堵住它…不让热量逃逸…
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到体内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悸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从他脊椎末端升起,顺着神经快速蔓延至手臂。与此同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击中了他,眼前景象微微扭曲,耳边响起细微却尖锐的嗡鸣。
他猛地甩了甩头,踉跄着后退一步,那奇异的感觉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一阵虚脱感。
“学徒!发什么呆!”哈斯的吼声再次炸响,“拿上吸附棉!能吸一点是一点!别像个傻子似的站着!”
阿灼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强迫自己行动起来,加入那徒劳的、试图用吸附棉去吸收源源不断泄漏的冷却液的队伍中。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短暂却真实的怪异感觉。
就在这时,整个庇护所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所有的照明灯具,从头顶最明亮的工程灯到墙壁最微弱的应急指示灯,都在一瞬间切换到了暗红色的节能模式。
刺耳的、覆盖所有区域的能源警报声响彻每一条通道。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通过广播系统循环播放:
“能源警报。能源警报。‘心脏’负载异常。所有非必要能源消耗立即终止。全体居民请遵循应急指令。能源配给级别提升至极限。能源警报…”
红色的灯光笼罩了一切,将人们惊恐或麻木的脸庞映照得如同鬼魅。维护井里,冷却液依旧在嘶嘶地泄漏,那幽幽的绿光在红暗的背景下,显得更加诡异和不祥。
阿灼站在原地,手中还抓着一把吸饱了冷却液、变得沉重而危险的吸附棉。寒意前所未有地侵蚀着他,不仅仅来自环境,更来自心底。他再次感受到了脚下管道里那艰难流淌的热流,它正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不稳定。
蚁巢的心脏,正在衰竭。而这一次的能源警报,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绝望。
他抬起头,望向通道尽头那无尽深邃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层层钢铁与岩石,感受到那悬于所有人头顶的、冰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正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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