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深冬,雪片如掌,从铅灰的天幕上劈头盖脸砸将下来。汴河冻作一整块青黑的巨砚,林冲那座小院亦被埋得严实。院门前“林府”木牌早被劈作两半,残块斜吊着,漆皮翻卷,露出内里惨白的木头芯子,恰似无人问津的烂柴。
张贞娘挪步自堂屋向灶房去,青砖缝里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寒气透履直刺脚心,冻得十趾发麻。身上还是成婚时的棉袄,面料早已磨得油亮,内里棉絮结成了硬块,肘肩处缀着锦儿旧衣拆下的补丁。风一过,薄袄抖得如纸,哪堪御寒。
“娘子,米缸…当真空了。”锦儿捧个豁口陶碗进来,碗底只有小半糙米,掺着不少砂石。小丫鬟眼圈通红,声带哽咽:“刮了三遍缸底,只这些了。”
张贞娘接过碗,指尖触着冰凉的陶壁,心头也跟着一沉。这米是昨日用最后半匹粗布换的。粮铺掌柜尖酸,捏鼻嗤道:“这破布也配换米?赏你一把糠秕便是造化!”言罢舀了半碗米,故意掺进把砂石,仿佛防她占甚便宜。
米入锅,又添把枯枝进灶。这是锦儿从乱葬岗拾来的,带着湿土腐叶的腥气,烧起来浓烟呛喉,激得她连声咳嗽。灶台积灰甚厚,锅水久沸不起,微弱蒸汽映得她面色惨白——自林冲去后,她未尝饱饭,原先丰润的双颊削出尖颌,眼窝也陷了下去。
“咳…咳咳…”里屋传来张教头的呛咳,一声催一声,似要把肺叶呕出。林冲这事压垮了老教头,身子骨顷刻垮塌。张贞娘急拭手入内,见老父攥着件旧羊皮袄瑟瑟发抖。这皮袄是林冲成婚时献的礼,当年还算体面,如今袖口磨穿绽棉,露出的羊毛污秽打结。
“爹,咳又厉害了。”张贞娘扶他坐起,在背后垫了床破絮,“今日晴些,扶您院里晒日头。”
张教头摆手喘道:“省些气力罢…”抬眼见女儿冻得发紫的唇,满目愧色,“都怨我没用…护不住你,也护不住冲儿…”
这话如针扎进张贞娘鼻尖。她强忍泪笑道:“爹说的甚么话?熬过去便好,待夫君归来…”
“归来?”张教头苦笑低语,“沧州路远,又是牢城营…高太尉那厮岂能轻饶…”话未竟又咳得撕心裂肺。
张贞娘的心直坠下去。她知道父亲非虚言。林冲去时,高衙内领人在街口冷笑:“林冲此去,休想生还”。这些时日,高府爪牙隔三差五来扰,不是掷烂菜叶,便是堵门辱骂,句句诛心——“你男人早死在沧州了”、“守活寡有甚趣”、“不如从了衙内,享几日清福”。
她攥紧手中帕子,上绣半朵并蒂莲,是林冲去前她连夜赶工,尚未完成。针脚歪斜如她此刻心绪——她愿信林冲能归,但这日子太难熬,熬得人快要撑不住。
雪连下三日方歇。锦儿拎破桶去巷口井边打水,才到院门就被两个小厮拦住。
此二人乃高衙内亲随,衣着比她们光鲜得多。小厮斜睨锦儿嗤笑:“小贱婢,几日不见你家娘子,莫不是饿毙了?”
另一个接茬:“饿死倒干净,省得我家衙内费心。说真的,你家娘子也是个倔驴,衙内哪处不好?有钱有势,跟了去穿金戴银,不强过守个死囚?”
锦儿气得满面通红,攥篮喊道:“休要胡说!我家教头必回!”
“回?回来当贼配军么?”名唤张三的抬手推搡,“小蹄子再顶嘴,把你破桶掷进臭沟!”
锦儿踉跄后退几欲跌倒,泪水霎时涌出。欲骂还休,见二人凶相,只得抱桶奔回。
张贞娘在院中闻声出迎,见锦儿泣奔而归,不消问便知端的。她抚着锦儿发顶轻叹,心头如塞团棉絮。这几月,高府的人未尝断过骚扰。初时送信赠物,被张教头掷出;后来改成堵门辱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再后来,竟刻意刁难——买盐则盐铺告罄,扯布则布庄言订,即便井边打水,亦有人故意污井。
“林娘子,开开门,是我!”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娘子,是对门张屠户来了。”锦儿瞬间蹦起来,跑去开门。
张贞娘抬头,见张屠户拎肉立于门前,搓手踟蹰。张屠户是个老实人,前日见恶奴堵门,忍不住劝了句“莫太猖狂”,转日便被巡城官差扣上“私宰耕牛”的罪名抓去杖责二十,肉铺亦遭查封。此刻他脸上犹带青紫。
“张娘子,”张屠户将肉递向院内,低声讷讷,“这是前不久宰的猪,偷留了块,给老教头补身。”
张贞娘急摆手:“张大哥使不得!您刚遭难,不能再牵连您。”
“唉!甚么话!”张屠户将肉摁在石桌上,“街里街坊,岂能眼看你们受罪?只是…往后千万小心,我听高衙内放话,要…要亲来‘请’你去高府。”
此言如冰锥刺进张贞娘心口。她谢过张屠户,送其至门首,见他行色匆匆,频频回首,恐人撞见。
掩上门,张贞娘盯着那块肉,泪珠终忍不住滚落。世间非无善人,然善人也惧高府权势。张屠户挨打、粮铺刁难…高衙内就是要叫全城知晓,与林家沾边便无好下场,非要逼她们孤立无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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