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五十分，“迅风外卖”海市西区站点那间由车库仓促改造成的逼仄办公室里，又一次挤满了身着明黄色工装的骑手。
空气里弥漫着与前几日如出一辙的汗味、早点油腻味和潮湿霉味交织的气息，但今日，这污浊的空气仿佛格外凝重，隐隐裹挟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叶伟依旧抱着乐乐，习惯性地缩在人群最后方、光线最暗的角落。
只是，与往昔纯粹的紧张和卑微有别，今日他的心底，还残存着一缕昨日在“铂金府邸”意外“胜利”后带来的微光，以及骑手群里那些赞誉和认同留下的丝丝暖意。
这让他低垂的眼眸里，少了几分彻骨的灰暗，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微光闪烁。
他甚至下意识地，将腰背挺直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然而，这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现实寒流所威胁。
王德发准时从里间办公室踱着方步而出，依旧是那副矮壮敦实、油光可鉴的模样。
但今日，他脸上那种惯常的刻薄与算计之外，更添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得意和一种急于推行某种决定的急切。
他手里拿着的不是往常的文件夹，而是一叠刚刚打印出来，还散发着微弱墨香的新通知。
那纸张的白色，在昏暗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走到人群前方，没有像往常那样先用目光施压，而是直接“啪”的一声，将那份通知拍在了摇摇晃晃的旧桌子上，震起一小片灰尘。
他清了清嗓子，那如破锣般沙哑的声音，刻意装出几分严肃与不容置疑的架势：
“都到齐了？好，宣布一个重要通知！”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所有骑手，无论是闭目养神的，还是低声私语的，都瞬间神经紧绷，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德发和他手中的那张纸。
一种不祥的预感，宛如冰冷的蛛丝，悄然间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王德发对这种效果颇为满意，他微微扬起下巴，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精光，随即开始照本宣科：
“为了进一步提升我们站点的配送效率，优化服务质量，响应总部的‘精益运营’号召，从本月开始，站点将实行新的‘阶梯式超时扣款标准’！”
“阶梯式”和“扣款标准”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穿了原本就凝重的空气。
他拿起那张纸，声音陡然拔高，一字一句地念道：
“原规则，超时即扣款5元。新规则如下——”
“超时1～3分钟，扣款10元！”
“超时3～5分钟，扣款20元！”
“超时5分钟以上，扣款50元！并视情况追加处罚！”
“轰——！”
仿佛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冰水，台下瞬间炸开了锅！骑手们脸上写满了震惊、愤怒和难以置信！
“10块？1分钟就10块？抢钱啊！”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路上随便堵一下不就超时了？”
“20?50?这比之前翻了好几倍啊！”
“总部号召？我看是你王扒皮自己想出来的捞钱新招吧！”
一片哗然之中，骑手们群情激愤，但大多数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将不满压在喉咙里，化作粗重的喘息和铁青的脸色。
毕竟，饭碗捏在别人手里。
叶伟站在角落，听到这串数字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10元，20元，50元……
那些数字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啊转，变成他得跑多少单外卖，变成乐乐的奶粉钱、房租、水电费……
他太清楚了，就算在这个赚钱不算少的城市，这点儿钱也就够他们爷俩勉强糊口。
这哪是扣钱？这简直是在剜他的肉，喝他的血！
本来就绷得紧紧的生存线，一下子被勒到了让人喘不上气的程度。
他眼前一黑，手下意识死死揪住衣角，指节都攥得发白！
就在这时，“啪！啪！啪！”几声突兀又带着谄媚的掌声响了起来。
是吴小宇！他挤在人群最前面，脸上堆着假惺惺的笑，像裹了层油亮的糖衣，一边拍手一边大声嚷嚷：
“站长英明！早就该这样啦！没规矩不成方圆嘛！这样才能提升咱站效率，踢走那些混日子的！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这话，就像往干柴堆上泼了桶汽油，火苗“噌”地窜起老高，直直烧向某个角落。
王德发赞许地瞥了吴小宇一眼，显然对这“托儿”的表演很满意。
他那淬了毒似的目光，像冰冷的匕首寒光闪闪地扫过骚动的人群，最后，像猎人锁定了猎物，死死钉在角落里脸色惨白的叶伟身上。
那眼神，满是赤裸裸的恶意，像块巨石压得人透不过气，还带着股“这次非把你踩进泥里”的狠劲儿。
“特别是你，叶伟！”
王德发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
“瞅瞅墙上贴的上个月效率报告！我们团队效率垫底，超时率还高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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