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厚重的合金安全门缓慢滑开，隔绝外部世界的冰冷气流被地下堡垒恒温恒湿的空气抚平。秦任行踏进前厅，脚步在光洁的混凝土地面落下轻微的回响。她一眼就看到了儿童房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的暖光，还有里面传来的、低沉而笨拙的哼唱声，是那首走调的摇篮曲。
她推开门。
暖黄的灯光下，张海浪正背对着门口，半蹲在沙发椅前。他巨大的身形此刻显得格外笨拙又小心翼翼。珑月裹着宽大的深蓝色毛巾毯，湿漉漉的白金色发丝被他用一条更柔软干燥的毛巾轻轻拢着。一下一下地、极其缓慢地搓揉着那些湿发，试图用体温和摩擦驱散湿气。他一边动作，一边哼着那不成调的曲。
珑月任由他动作，小小的身体陷在沙发里，覆盖着淡蓝薄膜的眼睛空茫地望着天花板某个不存在的点，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本旧速写本和深蓝色的水母玩偶，仿佛那是她与世界唯一的连接。
秦任行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那笨拙的温柔，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她甩开这不合时宜的感觉，刻意加重了脚步。
张海浪猛地回头，看到是她，紧绷的肩线似乎松了一瞬，但眼底深处那抹忧虑并未散去。“回来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珑月，“怎么样？”他手上的动作没停，依旧极其轻柔地搓着珑月半干的发梢。
秦任行没回答，径直走到沙发椅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保持距离，而是就在张海浪身边坐了下来。沙发椅很宽大，但她的靠近依然带来一丝清冷的气息。张海浪搓揉头发的手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侧头看她。
“秦明远，”秦任行开口，声音清冷平静，如同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目光却落在珑月怀里的速写本上，“给我找好了联姻对象。陈家三公子。”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炸弹。
“什么？！”
张海浪的动作骤然僵住！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点暴躁或焦虑的眼睛瞬间瞪圆，里面翻涌起难以置信、震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被刺痛般的激烈情绪。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音量完全没控制住：“你…你答应了？！”他脸上的肌肉绷紧了，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握着毛巾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半蹲着，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急切，死死盯着秦任行的脸，仿佛要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里挖出答案。
这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激烈。
秦任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满意。果然。她迎着他灼灼的目光，没有立刻解释，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仿佛在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充满张力的沉默间隙——
“啪嗒…咚…”
两声轻响，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是珑月。
她被张海浪那声突兀而巨大的“什么？！”惊得浑身猛地一颤！那双原本空茫望着天花板的蓝膜眼睛瞬间因惊吓而睁大，瞳孔在灯光下急剧收缩了一下！覆盖其上的淡蓝薄膜似乎都跟着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小小的身体像受惊的贝壳猛地向内蜷缩，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却失却了力道。
那本被她死死抱在怀里的、边缘磨损的旧速写本，连同那个深蓝色的水母玩偶，一起从她骤然脱力的手臂间滑落，掉在了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
玩偶柔软的触须摊开，深邃的蓝色在暖光下显得有些黯淡。速写本的封面朝下，那被雨水晕染过的灯塔水母图案压在深色的地毯绒毛里，无声无息。
珑月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覆盖蓝膜的眼睛死死盯着掉落在脚边的两样东西，小嘴微张着，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单薄的肩膀在不易察觉地、极其细微地颤抖着，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枯叶。
那无声的惊悸和彻底的僵直，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头发紧。
秦任行心头那点因张海浪反应而升起的隐秘情绪瞬间消散无踪，被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取代。她看着那孩子瞬间失去“锚点”后空茫无助的模样，看着她因巨大惊吓而彻底凝固的姿态，一股强烈的、近乎窒息的懊悔和心疼猛地攥住了她！孩子……远比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样本和复杂的仪器要脆弱得多！她只想着试探张海浪的反应，却完全忽略了这小小的、敏感得如同精密传感器般的灵魂！
“张海浪！”秦任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厉和急迫，瞬间刺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她甚至顾不上维持一贯的冷静，目光锐利地钉在张海浪身上，“你吓到月月了！”
张海浪被她这声厉喝惊得一个激灵，猛地从刚才那股莫名的激愤中回过神来。他顺着秦任行的目光低头，看到掉在地上的速写本和玩偶，再看到沙发上蜷缩着、如同被冻僵的小鸟般的珑月，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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