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灰白光线,透过那扇唯一的小窗上糊着的旧报纸缝隙,吝啬地渗入这间狭小的出租屋,驱散了部分夜晚的浓稠黑暗。房间里依旧弥漫着昨日雨水带来的潮湿气息,以及一种淡淡的、属于两个人共同生活的、微妙而陌生的氛围。
林倩睡得并不踏实。布帘另一侧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沙发上翻身时弹簧发出的呻吟、压抑的咳嗽、甚至只是清浅呼吸节奏的变化——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提醒着她这个空间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一种混合着不安、好奇和莫名牵挂的情绪,让她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反侧。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掀开布帘,蹑手蹑脚地走出小隔间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愣。
客厅比她昨晚睡下时更加整洁。那张旧折叠桌被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摆放着两副碗筷,甚至还有一小碟咸菜——那是她之前买来下饭,几乎快要忘记的。角落里那个简易灶台也被擦拭过,铝锅和碗筷洗得发亮,整齐地摞在一旁。而那个占据了她狭小客厅的男人——杨潇,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那身不合体的旧衣服),正背对着她,动作极其轻微地擦拭着窗台上那盆绿植的叶子。
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晨曦的微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和利落的短发线条,额角那道伤疤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这一幕,莫名地带着一种与他此刻落魄处境极不相称的……宁静与专注。
听到身后的动静,杨潇迅速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像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被抓住了一样。他放下抹布,站直身体,声音依旧带着晨起的沙哑:“早。我……烧了热水,粥在锅里温着。”
林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旧铝锅里果然飘出白米粥淡淡的香气。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感谢?惊讶?还是继续维持那种礼貌而疏离的客套?
“……谢谢。”最终,她只是干巴巴地吐出这两个字,心里却泛起更复杂的波澜。他太……不一样了。勤快,整洁,甚至有些过于讲究,完全不像她印象中那些粗枝大叶、甚至有些邋遢的底层打工者。这种强烈的反差,像一根羽毛,不断撩拨着她那颗被现实压得几乎麻木的好奇心。
两人沉默地坐在小桌旁,喝着温热的白粥,就着那点咸菜。气氛依旧有些尴尬,但比起昨晚初时的剑拔弩张,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处一室后自然而生的熟稔。
林倩偷偷打量着他。他吃相很好,安静,斯文,咀嚼时不发出任何声音,喝粥的动作甚至带着一种……优雅?这个词冒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他到底是谁?
这个疑问,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思绪。失忆?流落街头?却有着这样不合常理的举止和能力?
终于,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和探究欲,放下碗筷,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的闲聊,而非咄咄逼人的审问:
“那个……杨潇,”她叫出这个名字,依然觉得有些陌生,“你……昨天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刀工也好厉害。你以前……是不是做过厨师之类的?”
杨潇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看向林倩。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清晰地映照出探究和好奇,但并没有恶意。
他沉默了几秒钟,浓密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地搜寻着什么。但脑海之中,回应她的只有一片空茫的雾霭,和那种熟悉的、因为试图回忆而隐隐泛起的钝痛。
“……我不记得了。”他最终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去,声音低沉,“好像……会做。但为什么……在哪里……想不起来。”
这个答案似乎在林倩意料之中,却又让她有些不甘心。她犹豫了一下,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换了个方向:“那……你额头的伤,是怎么弄的?还有……你之前说,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那……总改有点模糊的印象吧?比如……你是哪里人?听你口音,好像不太像本地人,但普通话又很标准……”
她的问题像细小的针,试图刺破那层包裹着他过去的厚重迷雾。
杨潇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放下碗筷,抬手用力地按揉着太阳穴。林倩的问题,像钥匙强行插入一把锈死的锁,不仅没能打开任何通道,反而引发了锁芯内部剧烈的、抗拒性的痛苦震荡。
“……口音?”他喃喃重复着,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混乱和痛苦,“我……我不知道……头……很痛……”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色也微微发白。仿佛为了回应这种强制性的回忆,一些光怪陆离、毫无逻辑的碎片,猛地、不受控制地冲撞着他的意识!
——刺眼的光芒!巨大的、光可鉴人的落地窗!窗外是如同积木般渺小的城市轮廓! ——一张宽大、冰冷、质感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面堆放着一些文件,还有一个精致的金属名片架…… ——水!冰冷刺骨!无处不在!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窒息感!绝望! ——一个狰狞的、扭曲的、带着刀疤的脸!在晃动的光影中逼近!充满了恶意! ——沉重的、冰冷的金属物体!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他的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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