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的焦土在章邯脚下呻吟。他捻起一撮混着血沫的尘土,凑近鼻尖深嗅,仿佛在品尝绝望的芬芳。
“掘其根,断其念。”他声音如北风刮过冰棱,目光投向巨鹿方向,“移师棘原!本王要亲眼看着王离摘下赵歇的头颅!”
楚都彭城,怀王宫。
空气里弥漫着冷冽药香与权谋的腥甜。楚怀王熊心端坐王座,素净玄袍衬得他面如古玉,指尖习惯性地摩挲腰间墨玉葫芦。案上堆叠的巨鹿血书,墨迹被泪水晕染。
赵使匍匐阶前,额头渗血:“大王!巨鹿将倾!秦军破城只在旦夕!楚国危矣!”
左侧,项羽如玄铁浇铸,重瞳燃烧着复仇的业火,天龙破城戟冰冷的戟尖无声抵着地面。
龙且、季布、英布、钟离昧、虞子期如群狼环伺,杀气凝成实质。右侧,老将吕臣等人忧心忡忡。
“臣!愿往!”项羽一步踏出,声震梁柱,“定斩章邯、王离,祭我叔父英灵!”
“不可!”吕臣须发皆颤,“将军神勇,然巨鹿非一夫之勇可定!需老成谋国者统筹全局!将军刚烈……”
“刚烈?!”项羽重瞳锁死吕臣,杀气如潮,“叔父血仇未报,赵国危如累卵!尔等怯战,意欲何为!”龙且等人手按剑柄,气氛一触即发。
“大王容禀!”
齐使高陵君显含笑出列,“臣闻贵国大才宋义!昔武信君(项梁)定陶大胜,宋义警言:‘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字字珠玑!其后定陶兵败……兵未交而预见败局,此真‘知兵’圣手!如此大才,救国救赵,非他莫属!”
他语调激昂,将宋义捧上神坛。项羽面色大变。
熊心目光深邃,指尖轻叩葫芦。片刻,温和开口:“传宋义。”
宋义素袍从容,应对怀王垂询,侃侃而谈:
“……章邯新胜,王离锋锐,直撄其锋,乃下策!当‘驱虎吞狼’!我军屯兵安阳,扬威示形,牵制章邯主力于巨鹿之南。再遣使星驰齐、燕、代,陈说唇亡齿寒,迫其合围!待秦军久攻巨鹿,师老兵疲,粮草断绝,诸侯云集之时!”
他手臂一挥,如执棋落子,“我军再渡漳河,内外夹击,章邯、王离,必为齑粉!此乃‘上上’之策,以静制动,谋定后动!”
熊心抚掌:“彩!拜宋义为上将军,号‘卿子冠军’!项羽为次将,范增末将,悉听节制!即刻北上!先入定关中者为王!”
“卿子冠军!”四字如烙铁烫在项羽心头。重瞳血丝暴现,握戟之手骨节爆响!
范增鹰隼般的目光死死压来,带着无声的警告。项羽胸膛几欲炸裂,那只手,终是缓缓松开。
散朝后,熊心的秘殿。
烛火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草药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熊心背对着心腹老臣吕臣,指尖正捻着一枚通体幽蓝、形如鬼爪的干枯植物。
“大王,宋义……”吕臣低声询问。
熊心转过身,清癯的脸上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诡谲。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宋义?齐国用其子宋襄为相,寡人便用他为将。这是交易,是联齐的砝码。”
他拿起墨玉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更浓郁的异香弥漫开来,里面是粘稠如墨的液体,“他的‘知兵’?寡人自有判断。让他去‘坐山观虎斗’,正好。”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项羽,才是真正的猛虎。此子桀骜,其势已成。若让他独掌大军,破秦入关,立下不世之功……”
熊心眼中寒光一闪,指尖的幽蓝植物无声化为齑粉,“这楚国,怕就要改姓项了!让他为次将,是枷锁。有范增看着,这把刀,暂时还伤不到寡人。”
“那西征入关,‘先入定关中者为王’之事?”吕臣问。
“关中,诱人的毒果。”熊心冷笑,“秦军主力尚在河北,函谷关天堑犹存。项羽再请,寡人亦不会允!他若入关称王,手握形胜,挟破秦之功,天下谁人可制?必成寡人心腹大患!”
他拿起案上一份密报,上面隐约有“张良”、“博浪沙”等字迹。
“刘邦不同。此人素有‘长者’之名,宽厚得众。即便侥幸入关,以其根基和性情,亦必亲附于楚。”
他将密报投入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此乃驱虎吞狼,坐收渔利。即便他败了……韩、赵、魏、齐尚在,这盘棋,寡人还有得下。”
他捻动指尖残留的蓝色粉末,眼神幽深,“张良先生那边……也该有回音了吧?这‘牵机引’,不知能否引动关中的风云……”
楚军旌旗在寒风中呜咽。
宋义高踞华盖战车,猩红大氅刺目。项羽跨坐乌骓,玄甲如墨,天龙破城戟斜指苍穹,重瞳压抑着风暴。范增青盖轺车中忧思重重。虞子期护卫在侧。
队伍中段,虞瑶的马车内,她正小心整理着随身药箱,她掀帘,目光落在那沉默的黑色背影上,一缕刺目的霜发自鬓角垂下——会稽地宫的印记,虽已恢复大半,却留下这一缕,跟她的仿佛是一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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