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城头,最后一面残破的赵字旗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作响,旗角撕裂,仿佛随时会化作碎片飘散。
城墙早已不复往昔的巍峨,巨大的豁口如同被洪荒巨兽啃噬过,焦黑的木梁和断裂的石块狰狞地裸露着,又被新泼下的污水、血水冻成丑陋的冰坨。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尸骸在严寒下缓慢腐败的甜腥、柴火燃烧不尽的焦糊、还有深入骨髓的、绝望的气息。
张耳裹着一件辨不出原色的破旧皮裘,斜靠在冰冷的雉堞后。
曾经儒雅睿智的面容如今枯槁如鬼,深陷的眼窝里,唯有一双眸子还燃烧着最后一点不甘的火焰,死死盯向北方——
那里,连营的灯火在沉沉暮色中如同星河坠落人间。那是诸侯的援军,绵延十数里,旌旗招展,营寨森严。
“呵…星河…”张耳喉咙里滚出一声干涩的冷笑,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向那片灯火,“看看!看看我们的‘救星’!齐、燕、代…还有我的好儿子张敖!他们来了!他们就在那里!”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旁边亲兵慌忙递上一个破陶碗,里面是浑浊的、漂着几粒谷壳的所谓“热汤”。
张耳一把推开,喘息着,声音嘶哑如破锣:“他们来做什么?看戏吗?!看我巨鹿如何被秦人生吞活剥?!看我张耳如何…如何…”
他剧烈喘息,后面的话被更深的绝望堵住。目光死死钉在北方营盘中一杆相对齐整的“陈”字大旗上——那是他曾经的刎颈之交,陈余的营盘。
这面旗帜,此刻比秦军的刀矛更让他痛彻心扉。
“相国!城…城西粮仓…彻底空了!”
一个面黄肌瘦、嘴唇冻裂的校尉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昨夜…昨夜南街又有…又有三户…易…易子…”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只是匍匐在地,肩膀剧烈耸动。
张耳的身体晃了晃,扶住冰冷的墙砖才勉强站稳。易子而食!这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早已麻木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他闭上眼,眼前仿佛浮现出昔日邯郸繁华,他与陈余把酒言欢,击掌盟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场景。
誓言犹在耳畔,如今却隔着血海和…这该死的、冰冷观望的陈字大旗!
“陈余…陈余!”张耳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那点不甘的火焰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濒死的野兽,“张黡!陈泽!”
“末将在!”两名同样形容枯槁、甲胄残破的将领应声上前,脸上是同样的悲愤与决绝。
“再去!”
张耳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刻骨的恨意:
“再去告诉陈余!告诉他!巨鹿城,就是我和赵王最后的棺材!问问他!当年邯郸城下,对着烈酒歃血为盟的誓言,是不是都喂了狗!问问他!他的数万大军,是留着给他自己殉葬,还是留着给秦人当顺民!”
他剧烈喘息,手指几乎要抠进冰冷的砖石,“告诉他!若还记得半分兄弟情义,若还自认是赵国的将军,就立刻发兵!若不敢…若他还是那个缩头乌龟…”
张耳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寒风,“那就让他拨给你们五千兵马!我张耳派出的使者,就算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用我们的血,去糊住他陈余那张只会说漂亮话的嘴!让他看看,什么叫‘但求同死’!”
巨鹿以北,陈余军大营。
相较于城内的人间地狱,这里秩序井然得多。篝火驱散着寒意,巡逻的士兵甲胄虽旧,步伐却还算有力。
中军大帐内燃着炭盆,陈余端坐案后,身上是浆洗得有些发白的赵军制式皮甲,而非华丽的将军袍服。
他正仔细擦拭着一柄样式古拙的青铜剑,剑格处铭刻着古老的赵文字符——这是当年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时,赏赐给军中勇将的佩剑,象征着一个奋发图强的时代。
帐帘掀开,寒风涌入。张黡、陈泽带着一身寒气与城内带来的绝望气息,大步闯入。
他们甚至没有行礼,张黡直接将张耳那番剜心刺骨的话,一字不落地吼了出来,最后死死盯着陈余:
“将军!拨兵吧!五千!只要五千!我等愿为先锋,冲那秦狗一阵!是生是死,绝无怨言!只求让城内兄弟知道,赵国没有全死绝!还有人敢向秦军亮剑!”
帐内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陈泽按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位在场的赵军将领,有的面露激愤,有的眼神躲闪,有的则隐含忧虑地看向陈余。
陈余擦拭古剑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张黡、陈泽因激动而扭曲的脸,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法言说的沉重。他缓缓将古剑归鞘,动作沉稳。
“张黡,陈泽。”陈余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冷静,“相国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我心上。我陈余,岂是贪生怕死之徒?岂愿背负这‘背信弃义’的千古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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