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夷宫的黎明来得粘稠而滞涩。
雕花窗棂滤进几缕惨淡的天光,非但未能驱散殿宇深处的阴霾,反而将那沉甸甸的死气映照得愈发分明。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的腥锈味,那是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混合着香炉里名贵却已冰冷的残灰,钻入鼻腔,令人窒息。
郎中令赵成,袍袖的下摆沾染着几滴已然发黑的污迹,像甩不掉的蝇点。
他垂首趋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死寂:“……尽数清理了,陛下。”他顿了顿,补充道,“稍有反抗的郎官、宦者,皆已伏诛。”
话语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微弱的回音,旋即被沉重的帷幔无声吞没。
御座之上,秦二世胡亥的脸庞在昏暗光线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野兽的、惊疑不定的光。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髹漆扶手上繁复的云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赵高侍立一旁,宽大的玄色深衣纹丝不动,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泥塑。他眼睑低垂,视线落在御案一角那方沾了几点暗红印痕的玉玺上,目光幽深,难以测度。
殿外,有宫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隐约传来,更添凄惶。
同一片笼罩咸阳的惨淡天光下,峣关之外的山峦却蒸腾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粗粝的生机。刘邦军大营,篝火余烬犹温,混合着汗味、皮革和马粪的气息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
刘邦正用力撕扯着一块硬邦邦的麦饼,粗糙的饼屑簌簌落下。他灌下一大口浑浊的粟米酒,喉结上下滚动,满足地哈出一口白气。
随即,他习惯性地从贴身处摸出一物——非金非玉,质地奇特,在熹微晨光下透出一种极不和谐的、刺目的荧光绿色。他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冰凉的表面,仿佛那是某种能定下心神的法器。
目光投向远处峣关那如同巨兽獠牙般耸峙的城堞,嘴角习惯性地咧开一个弧度,带着点混不吝的戏谑,扭头对旁边正凝神看着粗糙地图的张良道:
“啧啧,老赵家这窝里斗,”他声调带着一种与周遭古意格格不入的油滑,“真够狠的,斗来斗去,都斗到皇帝老儿脖子上了!望夷宫那血,怕是还没凉透吧?”他摇摇头,像是谈论一件市井趣闻,而非一个庞大帝国的崩塌前夜。
张良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代表峣关的位置轻轻一点,闻言只是略抬了抬眼。他面容清癯,眼神沉静如渊,深衣洁净,与营地的杂乱形成鲜明反差。
他并未对刘邦口中那些突兀的语调流露出丝毫异色,仿佛早已习以为常,只温声接道:“内耗自毁,其亡必速。然困兽犹斗,峣关险隘,秦兵残部困守于此,其锋犹存。沛公,强攻,恐非上策。”
刘邦又用力咬了一口麦饼,咀嚼着,含糊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子房啊,你肚子里弯弯绕多,说说,咋弄?”他用力咽下食物,目光炯炯,带着对胜利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渴望。
张良的指尖在地图上峣关两侧的山峦处缓缓划过:“疑兵惑敌,利剑攻心。可遣郦生、陆贾入关说降,许以重利,乱其军心。同时,于峣关两侧山岭,广布旌旗,多设疑兵,作大军云集、欲行包抄之势,使其首尾难顾,惊疑不定。待其心旌摇动,守备懈怠……”
他的手指猛地一划,点向峣关后方,“我精锐可悄然翻越蒉山,如天兵突降,击其腹背!”声音依旧平和,却隐隐透出一股金石之音。
“嘿!要得!”刘邦一拍大腿,眼中精光爆射,兴奋之下,手指无意识地在嘴边虚夹了一下,仿佛夹着根看不见的东西,随即才反应过来,顺势挠了挠下巴。
“就这么办!赶紧的,别墨迹!”他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市井豪强的雷厉风行,“让郦食其那大嘴巴子赶紧去,把死的给我吹成活的!山上插旗子的事,樊哙,你去!给老子插满咯,插得越多越好,让秦崽子们瞅瞅,咱老刘家有多少人马!”
樊哙那炸雷般的应诺声立时在营中响起。
咸阳宫深处,斋戒沐浴之所弥漫着浓重的、令人昏沉的草药和香烛混合气味。子婴仅着素白中衣,赤足立于冰冷的青砖地上。
他的脸在缭绕的烟气中显得异常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深处,却燃着两簇幽冷的火焰,再无半分往日的惶恐与懦弱。
“赵高……”他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像淬了剧毒的冰棱,“杀二世,如屠猪狗。立寡人,不过欲寻一傀儡耳。”
他面前跪着两个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是他的儿子。殿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如同蛰伏的鬼魅。
“父王,”年长的儿子声音紧绷如弦,“儿探得秘闻,赵高此贼,已暗通楚军!欲献我宗室头颅,换他关中之王位!”每一个字都浸着刻骨的寒意。
子婴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幽火已凝成冰刃:“其心可诛!他欲在宗庙授玺之时动手,毕其功于一役……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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