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日,他抛开了所有军务,紧急事务由虞子期和项庄处理,像一个最普通的丈夫,守着他的妻子,亲眼见证她从死亡的边缘一步步走回人间。这份守护的过程,涤荡了他心中的暴戾,沉淀下更深沉的爱恋。
“阿羽,”虞瑶转过身,脸上带着大病初愈后特有的、略显单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彩,“我好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钧。
项羽上前一步,伸出双臂,不是搀扶,而是将她整个人温柔而坚定地拥入怀中。
他抱得很紧,但力道却又很轻,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下巴抵在她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微颤:“嗯,寡人知道。” 所有的担忧、恐惧、后怕,都在这紧紧的拥抱中找到了归宿。
苑内另一角,龙且在紫苏的搀扶下,也走到了廊下晒太阳。他看着相拥的项王与夫人,坚毅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边正为他整理衣襟的紫苏,低声道:“紫苏,待我伤好…有些话…想对你说。”
紫苏的手猛地一顿,脸颊瞬间红透,如同天边最美的朝霞,她飞快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不可闻,却饱含了无尽的甜蜜与期待。
范增的病榻前,气氛却与这春日暖阳格格不入。
虞心苑深处最安静的一间暖阁内,药味浓得化不开,混杂着一种生命烛火即将燃尽时散发的、难以言喻的枯败气息。
范增躺在厚厚的锦被中,形容枯槁得如同冬日残枝,呼吸微弱而艰难,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偶尔清醒,眼神也浑浊黯淡,茫然地望着帐顶,仿佛灵魂已游离于躯体之外。
项羽每日必来探望,哪怕只是默默在榻前坐上一刻。此刻,他高大的身影坐在矮凳上,背脊挺直,重瞳沉沉地望着榻上气息奄奄的老人。
不久前虞瑶那残酷的宣判——“最多三个月”——如同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亚父…”项羽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室内的死寂。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范增那只枯瘦如柴、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它。
“寡人…今日又处置了几桩紧要军务,子期将九江赋税、敖仓粮道、春耕之事都安排妥当了…您…不必忧心…”他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中带着一种孩子般的笨拙讨好。
就在这时,范增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那原本浑浊黯淡的目光,竟奇迹般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锐利的光彩,艰难地转动着,异常清晰地聚焦在项羽脸上。
他干裂的嘴唇用力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却比往日有力得多的气音。
项羽猛地屏住呼吸,凑得更近,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剧烈跳动。
“荥…阳!韩…信!”几个音节,不再是破碎的呓语,而是仿佛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急切与力量,异常清晰地撞入项羽耳中!
范增那只被项羽握住的手,竟也猛地爆发出远超预期的力气,枯瘦的手指顽强地、极其坚定地向上抬起,直直地指向悬挂在墙角的巨大舆图——那标注着“荥阳”和“韩信”势力的位置!
这耗尽心力的一指,仿佛抽走了他刚刚凝聚的所有生气。那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如同被风吹过的残烛,剧烈地摇曳了几下,迅速黯淡下去。手臂的力量也瞬间流失,颓然落回锦被之上。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随即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与爆发已耗尽了他残余的生命力。只有眼角,无声地滑落一滴浑浊的老泪,渗入斑白的鬓角。
暖阁内陷入一片更加复杂难言的寂静。沉重的叹息似乎凝固在空气中,那未竟的警示与这突如其来的、短暂却清晰的“好转”,交织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隐忧。
项羽依旧紧紧握着那只重新变得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绵软无力的手。巨大的悲恸与一种难以名状的、混杂着希望与更深恐惧的茫然将他淹没。
亚父范增,这位为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擎天巨柱,似乎正以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在生死边缘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呐喊。这七日虞瑶痊愈带来的喜悦,此刻被这诡异而沉重的现实冲击得摇摇欲坠。
虞瑶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暖阁门口。她看着榻前那个悲痛欲绝、显得无比脆弱渺小的霸王背影,看着他紧握着亚父的手无声颤抖,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的目光落在范增那迅速褪去短暂光彩、重新被枯槁死气笼罩的脸上,以及那滴未干的浊泪,秀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忧虑——那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医者对于生命之火异常燃烧后,那难以避免的、更加深沉的黑暗的预判。
她默默走到项羽身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剧烈颤抖的脊背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支撑。
她知道,这七日短暂的宁静与愈合已然结束。范增这看似好转却更显不祥的挣扎,如同风暴前短暂的平静。当这盏油灯最终熄灭,那个被悲痛与愤怒彻底点燃的项羽,必将带着焚尽一切的烈焰归来。
而骊山地脉深处那只贪婪的眼睛,也必将因这人间霸主的滔天怒焰而更加亢奋。彭城的春日暖阳下,更深的阴影,正无声地蔓延开来。
“报——!紧急军报——!!”
一声凄厉、几乎破了音的嘶喊,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和令人心悸的恐慌,骤然穿透了虞心苑层层把守的肃静,如同利刃般刺入苑内沉凝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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