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
自己刚才差点亲手葬送了争霸天下的根基!什么“大仁大义”,什么“天下归心”,在张良这冷酷到极致的权力逻辑面前,简直幼稚可笑如同儿戏!
他仿佛看到自己众叛亲离、被天下豪杰唾弃的凄惨景象。
“噗——!” 惊怒交加之下,刘邦猛地将口中尚未咽下的饭食全数喷吐出来,喷了郦食其一脸,也顾不上尴尬狼狈,指着脸色煞白、呆若木鸡、身体摇摇欲坠的郦食其破口大骂:“竖儒!腐儒!险些坏了寡人千秋大业!滚!给寡人滚出去!”
他气得浑身发抖,如同暴怒的狮子,转向侍卫咆哮:“快!把那些印信!还没刻好的,刻了一半的,统统给寡人砸了!烧了!一粒玉屑都不许留!此事再敢有人提起,立斩不赦!夷三族!” 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后怕而嘶哑变形。
郦食其面如死灰,羞愤交加,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背影佝偻,瞬间老了十岁。
厅堂内死寂一片,只有刘邦粗重的喘息声、侍卫慌忙收拾破碎印信和玉料的声响,以及诸将们压抑的呼吸声。
印信毁了,计策废了,但困局依旧,甚至更加沉重。刘邦颓然跌坐回席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巨大的挫败感和对项羽那几乎无法战胜的恐惧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
左手无意识地探进怀里,却摸了个空,这让他更是烦躁焦虑。
正面打不过,奇谋被戳破,难道真的只能困死在这荥阳城内,等着被项羽活活耗死?那夜睢水畔的魔神身影,那冰冷刺骨的河水,那险些洞穿心脏的毒针,那带着楚地印记的死士尸体和蟠龙碎片……种种噩梦般的景象再次浮现,让他不寒而栗。
他疲惫地揉着突突直跳的眉心,目光扫过堂下,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茫然。
下意识地,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虚空并拢,悬停在唇边,做了一个深长而缓慢的“吸气”动作,屏息一瞬,然后微撅起嘴,以极缓、极长、均匀的节奏吐出那口并不存在的烟雾。
气息将尽时,他眉心骤然舒展,嘴角慵懒地向上扬起,整个身体仿佛瞬间松陷下来,显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尽释然后的奇特欢畅感。这短暂的仪式,给汉王带来一股扭曲的、奇异的慰藉。
萧何远在关中为他筹措粮秣,已是殚精竭虑,杯水车薪;韩信在北边攻城略地,鞭长莫及,且其心难测(那夜刺杀后张良欲言又止的神情再次刺痛刘邦的神经);英布在南线牵制,分身乏术;彭越在敌后游击,杯水车薪…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气质阴柔、眼神却异常灵动狡黠、仿佛时刻在算计着什么的身影上——陈平。
这位曾背叛项羽投奔他的谋士,心思诡谲,最擅长在阴影中织网,在暗处翻云覆雨。
刘邦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带着试探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声音嘶哑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疲惫与无力感:“陈平啊…这天下纷争,战乱不休,生灵涂炭,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啊?”
他的潜台词无比清晰:总被项羽按着打,我到底该怎么破局?怎么才能活命?
陈平何等机敏,立刻听懂了刘邦的弦外之音。
他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如同戴着一副完美的面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刘邦耳中:
“大王所虑,臣深知之。项羽之强,在其兵锋盖世,更在其核心之稳固,如铁板一块。然其核心,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亚父范增,智谋深远,洞察先机,乃楚之柱石;大将钟离昧、龙且,勇冠三军,能征惯战,乃羽之爪牙;再有便是大司马周殷等数人。此数人同心戮力,则楚难破也。”
(周殷乃原九江王英布叛逃之后,项羽新认命的大司马,统帅九江地区的军队。)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阴冷如毒蛇般的光芒:“然,项王其人,刚愎雄猜,天性多疑!尤忌功高震主、威名赫赫之辈!此…正是我破楚之机!”
他微微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刘邦耳边低语:“大王若能拨出数万斤黄金,交予臣下操持。臣必使人潜入楚营,广布流言,行反间之计!离间其君臣,使其彼此猜忌,互相倾轧!流言所向,当直指其痛处:便言钟离昧、龙且等大将,攻城略地,劳苦功高,然项王吝啬,不肯裂土封王,只给虚名空衔,致使诸将心怀怨望,暗通款曲,欲联汉灭楚,共分西楚之地而王之!”
陈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仿佛已经看到了猜忌的种子在楚营生根发芽:“流言如风,无孔不入。待其传入项羽耳中,以项羽之疑心,必生嫌隙!范增老谋深算,或可暂安其心,然钟离昧、龙且等悍将,性情刚烈,岂能甘受猜疑?君臣一旦离心,猜忌丛生,则其壁垒自内崩坏!届时,大王再举兵攻之,内外夹击,破楚必矣!”
刘邦听完,猛地从席位上弹起,眼中爆发出近乎癫狂的狂喜光芒,刚才的颓丧、恐惧瞬间被一种赌徒看到翻盘希望的兴奋所取代!
“好!”他重重一掌拍在面前几案上,震得杯盏乱跳!这才是他想要的!这才是他刘邦——这个出身市井、深谙人性之恶的汉王——能理解、能驾驭、能感到无比痛快的计策!
直击敌人心脏的毒计!阴险、致命,直指人性最阴暗的角落!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项羽众叛亲离、范增含恨而终、钟离昧龙且离心离德的绝妙景象!这比千军万马正面冲杀更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他毫不迟疑,当即下令,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取黄金来!四万斤!不,五万斤!即刻交付陈平!如何支用,不必报寡人!寡人只要结果!只要项羽众叛亲离!”
这是何等的信任与授权!几乎是将身家性命和翻盘的希望都押在了陈平身上!
陈平心中剧震,深深躬身,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被重用的激动与对庞大黄金诱惑的复杂光芒,完美地掩藏在低垂的眼帘之后:
“臣…必不负大王所托!定叫那西楚君臣,离心离德,自毁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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