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彭城。
夜色深沉如墨,万籁俱寂。
远离王宫喧嚣的僻静渡口,一辆朴实无华的乌篷马车静静停泊在岸边,船头一盏孤零零的风灯在微凉的夜风中摇曳,昏黄的光晕在漆黑的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倒影,随波荡漾。
范增的得力助手、族侄范佟,一身利落的劲装,腰佩短刃,目光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龙且奉密令亲自率领一队精挑细选、气息沉凝如山的便装精锐,如磐石般拱卫在马车周围,隔绝了一切可能的窥探。
车门轻启。范增换下了象征身份与束缚的华服,穿着一身舒适宽松的葛布衣裳,在范佟的搀扶下,步履虽因年迈而略显蹒跚,却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与释然。
他站在车辕上,最后回望了一眼夜色中彭城模糊的轮廓,那座他曾为之殚精竭虑、如今却决意远离的权力之城,眼中并无留恋,只有投向故园山水、落叶归根的宁静。
“亚父…” 一个低沉而饱含复杂情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项羽高大的身影从岸边柳树的阴影里走出,重瞳在朦胧月光下闪烁着,再无白日朝堂上面对“群臣”诘难时的冰冷与决绝,里面盛满了难以言喻的不舍、深沉的愧疚与发自内心的敬重。
他快步上前,扶住范增的另一只手臂,那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一路珍重。水路颠簸,切莫劳神。佟弟,” 他转向范佟,语气凝重如山,“亚父之安危,重于泰山!务必护得周全,平安抵乡!若有差池…” 未尽之言带着凛冽的杀意。
范佟单膝跪地,抱拳于胸,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与力量:“大王放心!范佟在,亚父在!纵有千军万马拦路,刀山火海在前,粉身碎骨,亦保亚父毫发无损,平安归家!” 誓言在寂静的渡口回荡,带着金石之音,穿透夜色。
范增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项羽扶着他的、强健有力的手臂,又看向侍立一旁、在月光下静默如水的虞瑶 。
她坚持亲自来送,以全礼数,亦为安范增之心。
老人脸上露出释然而平和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再无半分“负气”与“怨怼”之色:“籍儿,不必挂怀。老夫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还能撑得住。瑶儿…深谢你周全之策,免我晚景凄凉。西楚的江山,就托付给你们年轻人了。老夫…倦了,回家看看故园山水,钓钓鱼,读读书,静待....天年,此生足矣。”
他的目光温和地扫过项羽和虞瑶,带着长者的期许与无声的托付,然后不再多言,转身,在范佟沉稳的搀扶下,稳稳地登上了马车。
车帘轻轻放下,依依不舍的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与送别的目光。
乌篷马车在季布和精锐的护卫下,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很快便融入东南方向沉沉如墨的夜色之中,朝着范增魂牵梦萦的故里——居鄛(今安徽巢湖)悄然驶去。
一场精心策划的“决裂”大戏,至此落幕。
而与此同时,“亚父范增与项王彻底决裂,负气出走,被项羽冷酷驱逐,老死不相往来”的消息,则如同陈平和刘邦所期望、所深信不疑的那样,在天下间以惊人的速度传得沸沸扬扬,绘声绘色。
它成了楚营“离心离德”、“项羽寡恩薄情、不能容人”最无可辩驳的“铁证”,极大地动摇了部分依附项羽的诸侯和楚军底层将士之心,为刘邦阵营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虞瑶静静地站在项羽身侧,夜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拂着她素雅的裙裾,仿佛也吹动着历史的尘埃。
她下意识地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之上,那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却真实存在的悸动,如同早春时节,在深厚的冻土之下,一颗顽强种子悄然萌发时顶开泥土的微弱力量。
这微弱的搏动,仿佛在回应着她心中那个愈发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范增的命运轨迹,已被她借力打力,悄然拨动,远离了呕血身亡的悲怆终点。
吕雉、审食其,甚至那意外发现的“老牛倌”刘太公,此刻都因她的有意无意、或直接或间接的介入,暂时脱离了史书所载的最悲惨轨迹。
那么项羽呢?这历史的滔天巨轮,裹挟着宿命的洪流,是否真的无法阻挡,终将碾过所有试图改变它的人?
她袖中,一枚用特殊药材秘制、温润如玉的蜡丸,正紧贴着她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暖意,驱散着夜风的微寒。这暖意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改变,虽步履维艰,却已然开始。
每一次微小的涟漪,都可能汇聚成改变洪流的力量。
而此刻,在彭城虞心苑看似平静祥和的西偏院廊下,一位穿着整洁但式样略显陈旧葛布深衣、鬓角已见霜色的枯瘦妇人,正板着一张刻板的脸,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锥子,在新入苑的一排侍女脸上来回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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