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的春天,水是碧绿的,岸边的桃花开得没心没肺,灼灼其华。
十五岁的张良,一身素净的深衣,静在韩王宫苑的溪流边,并未看向眼前的春色,而是微微垂首,专注地凝视着手中虚握的一卷竹简。
他眉宇间已有了远超年龄的沉静与洞悉世情的清冷。
指尖无意识的划过简牍上那些深奥的符号,仿佛在触摸天地运行的脉络。鬼谷一脉的帝王术、纵横术,如同无形的丝线,在他年轻的心智中悄然编织着对未来的庞大图景。
他属于韩国,他的血脉里流淌着五世相韩的骄傲与责任。
一阵喧哗打破了苑林的静谧。几个衣衫略显凌乱的少年追逐着一个身形更为瘦小的身影,狼狈地冲过溪上的石桥。
被追逐的少年脚下不稳,“噗通”一声跌入浅水,溅起大片水花。追赶的人哄笑着围拢,拳脚眼看就要落下。
“住手!”张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瞬间冻结了那场欺凌。
他收起竹简,缓步走过去,目光扫过那群气势汹汹的比自己略大几岁的秦装少年,最后落在水中挣扎着抬起头的那张脸上。
那是一张苍白、惊惶,却难掩其下倔强与锐气的脸,实际年龄约莫二十出头。
少年的眼睛很大,像受惊的幼兽,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狼狈不堪。他穿着普通的秦人服饰,质地甚至有些粗糙,但那眼神深处的火焰,却绝非寻常少年所有。
“尔等何人?敢在韩宫放肆?”张良挡在水中的少年身前,平静地问道。
为首一个华服少年嗤笑一声:“我乃秦国公子成蟜!这野小子冲撞于我,活该教训!你又是谁?多管闲事!”
“张良。”他报出名姓,声音依旧平稳,“韩相张开地之孙。此地是韩宫,公子纵是秦人,也当守客礼。欺凌弱小,非君子所为。”
成蟜被张良那份不卑不亢的从容气度慑了一下,又听是韩相之孙,气焰稍敛,但仍嘴硬道:“哼!不过是个赵国来的野种,算什么东西!”
水中的少年猛地抬起头,眼中怒火迸射,牙齿紧咬下唇,几乎要渗出血来。
张良心中了然。赵国质子,赵政。这个名字在各国间并非秘密,一个被母亲抛弃、被父亲遗忘、在敌国宫廷里挣扎求存的棋子。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起来。”
赵政——或者说,嬴政,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抓住了那只伸来的手。他的手冰冷,带着溪水的湿滑和微微的颤抖。
张良用力将他拉上岸。嬴政站稳,甩开张良的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水珠,挺直了瘦削的脊背,瞪着成蟜,一言不发,只有胸膛剧烈起伏。
一场冲突被张良暂时化解。嬴政没有道谢,只是深深地看了张良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屈辱,有戒备,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张良并未在意,转身欲走。
“你……叫张良?”嬴政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
“韩国张氏?”
“是。”
嬴政沉默片刻,低声道:“我记住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拖着湿透的衣袍,倔强地独自离开,瘦弱的背影在春日繁花下显得格外孤寂而坚硬。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无人听见的轻微啮合声。韩国贵胄与秦国质子,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轨迹,在颍川的桃花水里,第一次触碰了彼此冰冷的指尖。
岁月流转,咸阳宫的夜,深沉如墨。秦王政九年,一场风暴正在酝酿——嫪毐之乱。
长信侯府邸的兵戈之声隐隐传来。甘泉宫偏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年轻的秦王嬴政苍白而紧绷的脸。他身披软甲,焦躁踱步,眼中燃烧着孤愤的火焰。殿内只有寥寥心腹,气氛凝重。
“大王!”一名侍卫浴血闯入,“嫪毐逆贼已攻破宫门!昌平君、昌文君所部被阻!情势危殆!”
嬴政瞳孔骤缩。他低估了嫪毐的疯狂!宫城之内,他能调动的力量太少!难道雄图未展,便要折戟于此?
殿门无声滑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如融入夜色的影子闪入——是张良。他依旧素衣布袍,神色沉静如水,仿佛外面的杀声只是遥远风声。
“阿房!”嬴政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几步抢上前,紧紧抓住张良手臂,“你如何进来的?外面……”
“大王莫急。”张良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臣自有通路。此刻情势,臣已知晓。”他目光扫过殿内,语速极快却清晰,“嫪毐仓促起事,所恃者宫内之乱与吕相隐晦态度。其根底浅薄,必不能久持。关键在‘名’与‘势’!”
“名?势?”嬴政急切地问。
“其一,大王需即刻明诏天下,坐实嫪毐谋逆大罪,褫夺其侯爵,号令举国共讨!此乃‘正名’!遣死士,不惜代价将诏令送达雍城门昌平君处,并昭告咸阳军民!”张良眼神锐利如刀,“其二,吕不韦。此老狐首鼠两端,既畏大王亲政收权,又恐嫪毐得势反噬己身。大王可使人密传口谕于相府:嫪毐若胜,下一个必是文信侯!嫪毐所许,不过画饼;而大王若胜,念其多年辅政之功,必不亏待。此乃‘分势’,迫其不敢全力助嫪毐,甚至倒戈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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